半路出家的陈文对制陶十分痴迷。
陈文制作的黎族纹饰陶艺作品。
陈文记录的采风图案。
“啪啪啪、啪啪啪……”在澄迈县福山咖啡风情小镇的一处陶艺馆,陶艺师陈文坐在拉胚机前拍打着手中的泥巴。将泥巴有节奏地拍打三次后,他再从中间扭断,然后合并再重拍。
每一件精美的陶艺品,都出自粗粝的黄泥。从枯燥的拍、踩泥巴开始,重复着“三拍一扭”的步骤,一块块泥巴在陈文手中变得柔软、光滑。“拍出泥缝中的气泡,拉胚时才能柔韧、均匀。”他说。
半路出家苦学陶
陈文对泥巴是有感情的,接触各种各样的泥巴是他生活中的重头戏。时间长了,他能如数家珍地道出海南各地泥巴的品质和特性。
“虽然泥巴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揉捏、烧制时区别就大了。有些泥黏性低、难塑形;有些泥含铁量高、耐不住高温,一烧就裂。”陈文说,为了找到品质最好的泥巴,得反复在全省搜寻。“目前,我试过最好的是临高的一处泥巴,黏性大、含沙少、含铁量少,烧出的陶细腻光滑形态好。”
陈文说,“我钻研制陶已经12年,恰好一个轮回,陶艺早已融入我的血肉之中。”
2005年,21岁的陈文从海南省对外贸易学校多媒体专业毕业,先后从事过服装销售、个性打印等工作。随后,他在澄迈县桥头红坎岭的制陶厂负责名片、宣传册设计等工作。
在红坎岭,从前只在书本上见过制陶的陈文,“一见到这门技艺就感觉十分惊艳。”陶艺厂的老师傅通过手与泥、心与火的对话,从烂泥巴中塑造出一个个优美的瓷器。
老一辈手艺人的功夫不轻易外传,陈文的学艺从“偷师”开始。在陶艺厂的前两年,他主动给老师傅们打下手,从搬泥巴、揉泥巴这类没有技术含量的体力活做起。久而久之,老师傅会在做陶时给他指点一二。
烧一次窑要一周左右,在此期间要保持窑火不间断燃烧,还要根据陶器成型的不同阶段调整火候。守夜窑是个苦差事,陈文却主动应承下来,从夜幕到天明,看着窑火翻腾,感受陶器在火中涅槃而生。
虽是半路出家,陈文却决心将陶艺做到极致。2009年,为了突破技艺瓶颈,他独自前往广东佛山石湾镇的南风古窑学艺。
“南风古窑的灶火从明朝延续至今,许多富有成就的陶艺师聚集于此。”陈文说,初到石湾,他马上租了一套简陋的房子落脚,将客厅当作工作室,剩余的一个房间便是卧室。为了省钱,陈文并没有添置桌、床等家具,只买了一个帐篷便草草了事。
制陶离不开多看、多想、多模仿。白天,陈文在陶厂和工作室转悠,和老师傅们学艺。从陶厂下班后,他就从厂里买回50元一袋的泥巴,窝在家里回忆老师傅的制陶手法,暗自模仿,一次次重复着繁琐的流程。“每次做完已是凌晨两三点了,我就匆忙洗个冷水澡,钻到帐篷里休息几小时,第二天还要一早出门学艺。”陈文说。
将“最海南”元素融入制陶中
2010年,陈文回到红坎岭。“陶艺在初学时讲究手法、技术。技术成熟后,它则变成了一种表达思想的手段。”陈文说,在南风古窑的日子,让他更加深刻地领悟到好陶器必须体现匠人的灵魂。
“做陶艺到一定阶段必须要多看,看书、看历史、看文化。我读《山海经》、心理学和海南民族志。很多人都觉得我看的书很奇怪,但是制陶人如果没有思想,做出的陶器就是死物,没有灵魂。”回到红坎岭,陈文开启了对陶器制作的思考。
“其实海南也有古窑,许多古陶器在这片土地诞生、流转、遗失,那些陶艺师的故事随岁月飘散。”在陈文的家乡澄迈,就曾挖掘出流传数百年的福安古窑,那是澄迈乃至整个海南古代手工艺发展的文化符号。
陈文去过数次福安古窑。“第一次去福安古窑时,我非常惊讶,原来几百年前澄迈就有这么好的陶器。看到那些古陶器碎片,我想是否可以参考这些样式,做一批器皿,把这段断层的历史,用黏土重新粘起来?”
回家后,陈文查史书、参观博物馆,渴望能够复原古窑陶器。雄心不止于此。除了福安古窑的陶器碎片,他的家里和工作场所中,还有许多零散的陶片。
“鱼缸里、花坛中,都是我从岛内各地捡回来的陶片,从中可以窥见海南陶器的发展脉络和特色。”陈文说,海南各地的工艺和土质不同,陶器各有“性格”。临高好用建在山坡上的龙窑,烧制时一坡而尽,翻滚的火舌在陶器上留下烟熏纹路。澄迈桥头惯用阶级窑,热的传递有层次和节奏,容易给陶器留下奇特的窑变。而昌江有大量精美典雅的海捞瓷陶片,背后也许隐藏着一段传奇故事。“观察这些陶片,我尝试在自己的作品里,注入海南陶艺的发展符号。”他说。
如果说陈文对陶片的收藏和观察只是出于对海南陶器文化的好奇,那么,一个游客的疑问,则真正激起了他将海南文化融入陶艺制作的决心。
“你制作陶器这么多年,这些陶器能展现海南的文化吗?”2013年左右,陈文在福山咖啡风情小镇开设了陶艺馆,一位游客看到他的陶器作品后,发出这样的疑问。
陈文说,“听到这个问题,当时的我一下子懵了,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此后,陈文开始在全省采风,寻找“最海南”的制陶元素。在此过程中,他将目光聚焦在黎族纹饰中,多次到昌江、保亭、琼中和五指山等地考察。
黎族纹饰是成熟的图案艺术,被广泛运用在织锦中。每到一处,陈文都要带上笔记本,细心观察当地特色图样,并向当地人了解这些图样的历史和意义。“我最喜欢和当地的老人、小孩聊天,老人是历史的宝库,对往事如数家珍,而孩子新奇的眼光能引发人们很多思考。”他的调查常在村庄的古树下和老宅前进行,一聊就是大半天。
现在,陈文已经记录了好几本采风笔记,上面记录着蛙纹、船纹、人形纹以及甘工鸟纹等各种图样的形态和意义。他将这些图案重新设计和组合,按照对称性、结构性的原则形成完整的大型图样,并将之运用到水壶、花瓶和茶盏等各类陶器上。“经过设计和融合,陶器成为黎族纹饰的有机载体,黎族纹饰也丰满了陶器的灵魂。”陈文说。
特立独行守艺人
“其实,身边的人都觉得我做的东西很怪,认为我是一个比较特立独行的人。”陈文坦言,自己的想法天马行空,经常尝试依据不同文化,来做千奇百怪的陶器。而大多数人,并不能理解这种创作。“我做过一个瑞兽注水器,这个陶器前端有个孔。有些人看了就说,这个尿壶拿回家给小孩子用挺不错。”
面对这些评价,陈文感到有些无奈和哭笑不得。后来,他想通了,“作品获得自我认可就好,别人不理解也无所谓”。
“这几年,我陆续收过9个徒弟,他们都嫌这行辛苦,后来全都跑了。”陈文说,现代社会节奏太快,人心也浮躁了,需要慢慢琢磨的陶艺对他们吸引力不大,“但我愿意就这么干下去,做一个特立独行的守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