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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檀财经:这场“甜蜜战争”中国和日本为何打了40年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7-09-12  来源:叶檀财经
核心提示:今年是全民族抗战爆发80周年,而在抗战全面爆发之前,中日两国已经在经济战场上打了40年的“甜蜜战争”,这就是制糖业的竞争。开

今年是全民族抗战爆发80周年,而在抗战全面爆发之前,中日两国已经在经济战场上打了40年的“甜蜜战争”,这就是制糖业的竞争。

  

开局:从老师学生到竞争对手

   

在制糖业方面,中日两国本没有竞争。根据季羡林先生的《糖史》考证,印度是甘蔗制糖术的最早起源地,世界各国对于蔗糖的称呼都源于梵文sakara的音译和转译。印度的糖在汉代经由丝绸之路传入中国后,在文献记载中被称为“西国石蜜”,只有帝王和贵族才能享用。直到唐太宗贞观二十一年,也就是公元647年,才有了第一块国产蔗糖。

当时唐太宗派使者到位于印度的摩揭陀国,学习了制糖技术。随即诏令扬州用甘蔗榨汁,煎熬后制糖。色泽和味道都比西域(印度)原产的糖更好。(见《唐会要》)中国不仅实现了蔗糖国产化,而且对原产国技术进行了改进。自从唐代制糖成功以后,中国逐步摆脱了进口蔗糖的局面。

到了宋代,制糖已经成为一门重要产业,糖制品种类繁多,有狮子糖、花花糖、胶牙糖、芝麻糖、锤子糖、杨梅糖等。元代时,埃及等国的制糖业也很有名气,而摩洛哥旅行家伊本·白图泰的《伊本·白图泰游记》说:“中国出产大量的蔗糖,其质量较之埃及实在有过之而无不及”。 

现存世界上最早的制糖专著宋代《糖霜谱》

    

到了明代,中国人发明了双辊压蔗法和黄泥水淋脱色法,生产出高质量的白砂糖和冰糖,在世界糖业发展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作为领跑者,中国的先进制糖技术又传到了亚洲各国。比如在制糖术的发源地印度,在孟加拉语和几种印度语言中,白砂糖都叫做 cini sakara,意为“中国糖”。就这样,中国从印度学到了制糖术,又将改进了的制糖工艺传回了印度。

向中国学习制糖的自然也包括日本。庆长年间( 1596 —1615),日本人直川智在去琉球途中遭遇台风漂流到福建,随后在福建滞留一年,学得黑糖(红糖)制造技术,并将其传入日本,自此开创了日本制糖业。宽文二年(1662),日本政府派使节到福州学习白糖和冰糖制造技术。学习其中的制糖技法,并从中国各地方志收集制糖资料,另外,还从来长崎的中国商人那里学习制糖法。

到了明治初期,日本的制糖技术与中国相比,不仅有传承也有了一些改进,不过总体水平差不多。受自然条件限制,日本能种甘蔗的地方不多,因此食糖还需要从中国等地进口。据统计,在 1868—1878 年间,日本累计进口糖品约 5.6亿斤,其中“自中国输入者十之九,他国输入者十之一”。从整个东亚的糖品生产和贸易看,中国无疑是绝对的霸主。

 

明代《天工开物》中的黄泥水淋脱色法制糖

但到了1895年,日本糖业开始从学生变为中国的竞争对手。这一年,日本在甲午战争中打败中国,逼迫清政府签订《马关条约》,占据了中国重要的蔗糖生产基地台湾,日本的糖业开始走向国际市场。不过此时,中国的糖厂还并不太担心,虽然丢失了台湾,但是中国种甘蔗的地方还有很多,广东、广西、海南、四川,甘蔗种植面积和蔗糖产量远远超过日本,无非是丢了原先对日本的出口订单而已。没想到,仅仅过了8年,日本的糖已经打进了中国市场,双方开始正面交锋!

中盘:“日本的萧何”制定糖业发展政策

日本糖业为什么发展得这么快?跟他们的产业政策,特别是对台湾的殖民政策密不可分。

明治前期,日本糖业和中国一样,都处于手工阶段,仅仅是农民的一种副业而已。在占领中国台湾之后,日本派出的前三任“台湾总督”都没能控制住台湾,为镇压台湾人民反抗,每年都要支出大量军费。庞大的军费开支使日本不但没有从台湾得到实际利益,反而成了日本财政的包袱,当时的内阁甚至一度打算把台湾卖给法国。

就在这时候,内务大臣儿玉源太郎表示反对,他认为,台湾是日本南部的屏障,军事价值很大。当初为了得到台湾,日本费了很大力气,如果将台湾卖给他国,从长远看划不来。至于几任总督提到台湾不好治理的问题,不是台湾不好治理,而是管理的官员无能。如果首相找不到合适的“台湾总督”,他本人愿前往。于是日本政府采纳了儿玉源太郎的建议,于1898年任命他为第四任“台湾总督”。

 

儿玉源太郎

儿玉源太郎这个人非常精明,而且特别注重军事力量和经济力量的良性循环,在甲午战争(日本称日清战争)中,被日方称为“日清战争的萧何”,后来又被称为“明治第一智将”、“丰臣秀吉再世”。

这位“日本萧何”上任之后,马上采取“武士刀加糖”的策略,一方面,在台湾大搞铁腕镇压,推行连坐法,杀人无数。 另一方面,大力拓展经济来源,其中最重要的经济政策就是发展台湾糖业。

那时,食糖是十分紧俏的物资,价格有时会一日数涨,台湾的土壤和气候很适合种植甘蔗,儿玉源太郎便强迫台湾农民增加种植甘蔗面积,并制定了一系列促进台湾糖业发展的基本政策。如,《台湾糖业奖励规则》(1902 年)、《台湾糖业奖励规则施行细则》(1903 年)、《台湾制糖场取缔规定》(1905 年)、《台湾蔗苗取缔规则》(1905 年)等。这些产业政策从甘蔗种苗、栽培技术、防治病虫害到灌溉排水、改善收获方法,再到建立新式糖厂、改良制糖方法等方面均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早期台湾农民用牛车运甘蔗,后来用汽车和火车

另外,日本政府又通过减税、帮助获得土地、协助建立制糖厂、建设专用铁路以及市场保护等方式,鼓励日本国内资本家到台湾去投资糖业。儿玉在台湾任期长达8年多,是历任“台湾总督”中在位时间最长的之一。等到他1906年正式卸任时,日本不仅不再从中国进口糖品,而且每年还出口蔗糖70多万担,日本当局从台湾糖业中尝到了甜头,再也没有人提要将台湾卖掉的事了。

1907年后,随着台湾“甘蔗业大加改善,大规模新式糖厂之设立者渐多”,台湾糖产量进一步增加,成为日本糖业的绝对主力。1909年全日本的糖产量为450万担,其中台湾产量达 300 万担,到了1931 年,全日本产量达 1925 万担,其中台湾产量高达1600万担,20 年内增长了 4 倍多。随着产量的提升,以台湾糖为主力的日本糖业不仅完全满足本土需要,而且开始开拓国际市场,而此时中国的制糖业仍然处于手工业阶段,东亚传统的糖业格局面临挑战。

 

1901年建成的台湾第一所现代制糖厂:桥头糖厂

变局:日本人借甜菜和世界大战“弯道超车”

20世纪初,世界糖业格局发生了两大变革。古巴、爪哇等热带岛屿凭借自然条件优势,成为全球最重要的甘蔗原料产地,另一方面,在欧洲各国的扶持下,甜菜糖业强势崛起,高峰时接近全球糖品产量的1/3,成为和蔗糖并驾齐驱的糖业力量。中国和日本的糖业都受到甜菜糖和爪哇糖的冲击。

由于日本和西欧纬度差不多,对于甜菜糖的成功,日本非常重视。最初在北海道一带试种甜菜,但由于气候限制,成效不大,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之后,日本人转而把目光投到同样纬度线上的朝鲜半岛及中国东北地区。朝鲜半岛本不产糖,甜菜糖业是在日本殖民政府扶植下才逐渐兴起的,到了1921年,产量达到1万多担。

1906 年,在台湾大搞糖业的日本前“总督”儿玉源太郎告诉清朝的东三省总督赵尔巽,甜菜也可以制糖,赵尔巽派人沈阳附近试种甜菜,效果不错。1908 年,波兰和俄国资本家在阿什河(黑龙江阿城)建成中国第一座甜菜糖厂:阿什河制糖公司。

日本企业随即跟进,最先动手的就是儿玉源太郎开创的南满洲铁道株式会社,即著名的“满铁”公司。1916 年,日本人成立了南满州制糖股份公司,并在沈阳建立了一个年产糖 20 万担的甜菜制糖工厂。由于市场需求旺盛,1922 年又在铁岭设立一个年产 30 万担的制糖厂。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日本控制中国东北,到 1937 年时,日本在中国东北有两家制糖公司及四个制糖工厂,年产甜菜糖 约 50 万 担 ,几乎垄断了整个中国东北的甜菜制糖事业,约占中国东北年输入糖品总量的三分之一。

 

日本人在东北建立的南满洲制糖株式会社工厂

不过,甜菜制糖毕竟是新兴产业,在中国市场的总量还远比不上蔗糖。当时,在华中和华南的进口糖市场,主要是英国在香港办的糖厂(英属香港糖)与爪哇糖之间的争夺,而英属香港糖占据优势,上海、天津、汉口这些大码头的市场都被香港糖占据。其中太古、怡和等英资糖商,都有完整的产供销链条,“有自备之船只以为运货之用,且于内地各埠广设支店,自置堆栈,肆行销售”,“以地理及其他关系立于有利之地位”。日本在技术、品牌和供应链上都不占优势。但没过多久,日本人的机会来了。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受战乱的影响 ,欧洲甜菜糖出口断绝 ,世界糖价飞涨,日本人从中找到了“弯道超车”的机会。

一是竞争对手主动退让。一战期间,英国政府出台战争食粮禁运政策,与日本糖厂竞争的几家香港英资洋行,都无法对外输出糖品,日本人乘机全面出动,占据英国人培育多年的中国市场。同时日本加强国内贸易保护政策,确保国外糖品不会冲击本土市场。

二是运输优势。战争导致海上运输困难,运费高昂,而日本海军接管南洋海上警备任务,得以保障其原料和糖品运输。

三是实现原料供应多元化。在中国东北市场上,俄国因忙于战争和革命,也顾不上原先在中国布局的甜菜制糖,日本则大力发展满洲(东北)甜菜制糖业,逐步摆脱对单一蔗糖原料的依赖。

日本人的收获是明显的,一战期间,在上海的进口糖品市场上,日本糖占据了80%的市场份额,成功实现大逆转。一战后,英属香港糖卷土重来,日本人的对策是抱团取暖。当时大日本制糖、明治制糖和台湾制糖三家公司,相互联合,组成价格同盟,纵然遇到损失也决不亏本降价,其损失则在日本国内提价来弥补。同时还利用中国商人喜欢投机的心理,用期货交易替代传统的仓库现货交易方式。当时人记载“日糖颇能蚕食香港糖之贩路,除福州以南各埠外,日糖之势力已渐与香港糖并驾齐驱”。

1926年以后,世界糖业出现产能过剩,特别是1929年-1933年经济大萧条期间,各国糖业面临危机,日本糖厂一方面努力降低成本,另一方面开拓新市场,特别是在1931年之后占领中国东北之后,日本与伪“满洲国”进行“经济提携”,中国东北的广阔市场成为日本糖业摆脱困境的出路。

终局:“洋进国退”,中国糖业成最大受害者

日本和港英等外国糖商在中国市场上激烈竞争,最大的受害者是中国本土糖业。

还处于手工作坊阶段的中国糖业根本无法与国外的现代糖厂竞争,先是经销国糖的糖商亏本破产,然后是制糖的糖房倒闭,本土糖厂衰败又进一步打击了农民种植甘蔗的积极性。珠江三角洲是中国最早种甘蔗的地方,有接近两千年的栽培史,在 20 世纪初却率先放弃蔗糖的生产,只因为“糖业不足恃,蔗农不得已改种他物,以弥其缺”。福建的闽南地区与台湾自然条件相近,以前糖品畅销北方,到了20 世纪二三十年代,“以天灾、地变、人祸层出不穷,经济崩溃,闽南蔗糖事业亦渝至破产之境地”。仅剩下四川的糖业还能守住原有的市场份额。

 

晚清时中国农民榨甘蔗熬糖的场景

更重要的是,糖不是一个普通调味品,而是影响到整个中国贸易格局的大宗商品。茶叶、丝绸、棉花、矿产品这些中国传统出口商品,虽然也受到外国对手的冲击,但还只不过是出口减少,或者是进出口持平。而糖业却是直接从出口变成进口,对中国外贸收支形成很大压力。到1922年,在中国的糖品消费中,外国进口糖已经超过了中国国产糖,到了1930年,糖品进口值达到 1.33 亿元,名列中国进口商品第二位。

特别是对于中日贸易来说,经济和战略意义更为突出,1916年,日本对中国出口糖品货值1260万日元,占全部出口商品的第三位,1924年,糖品在日本对中国出口商品中上升到第二位,仅次于棉纺织品。日本糖畅销中国内地,使得日本对中国内地贸易保持连年顺差,并成为日本“以国家贸易促进经济发展”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考虑到当时的中日关系,可以不夸张的说,当时中国人吃下去的每一块日本糖,后来都成了日本侵略中国的枪炮子弹。

国人并非不清楚其中的危害,中日关系紧张后,抵制日糖成为抵制日货的重要组成内容。

1927 年,中国掀起“反日之经济绝交运动”,上海糖商从保障自身利益出发,设立了一个拍卖市场(日糖公卖处),对日本糖实施限价限期交易政策。1928年,民间反日组织“上海反日会”派人调查上海租界里的糖商仓库,对怀疑有日本糖的仓库实施封仓。甚至还有“爱国商人”采取了奇葩招数,采购廉价的爪哇糖和日本糖混在一起,再仿造日本精糖会社的商标进行出售,从而达到“抹黑日糖”的效果。

1928年,全国反日大会在上海召开,日本糖也受到抵制

这些抵制措施在短期内取得了一定效果,不过由于中国自己的制糖能力跟不上,抵制日糖的成果大部分又归了其他进口糖。1931年中国“关税自主”后,对进口糖征收关税,但日本人却勾结中国奸商大搞走私。1936 年中国海关统计,进口糖不到189万担 ,其中由日本进口糖只有56万担,而据调查,当年由东北大连输入华北的走私糖就达到89万余公担,中国因此项而损失税收2000多万元,而其从台湾运入华南的私糖还不在内。

针对这些问题,南京国民政府打算从根本上解决,跟古巴合作,发展中国本土糖业。1931年1月,实业部长孔祥熙提出“兴办国营精糖事业案”,打算对进口古巴粗糖免税,在国内开厂制成精糖,从“制造品输入国变为输入原料自造国”。选择古巴的原因有两点:一是“侨居古巴商人罗胞强为振兴本国糖业起见,特联络古巴糖商回国投资”;二是“古巴为美洲弱小国家,投资我国,政治上亦不至具有野心”。

1928年5月,国民政府实业部与古巴夏湾拿国际糖公司在南京签订了合作协议,根据协议,实业部以发行公债形式从古巴融资,在上海建立日产糖 1000 吨的大制糖工厂,同时收购中国境内的外资制糖公司,并实行食糖专卖制度。此消息一出,业界一片反对,外国糖商自不必说,国内糖商也担心新的国营糖厂会挤掉他们的饭碗,对合约的内容逐条进行抨击,如用人权旁落、融资利息过高、进口原料及机器的回扣太高、质押过重等等,最后结论是:此项合同,“有百害而无一利,且最关紧要之买卖大权拱手让人,任其把持,实属违反国营之原则”,最后这项计划不了了之。

1935年,国民政府再次计划实施食糖专卖,糖品买卖需要得到财政部许可,禁止商人一切自由糖品贸易,并成立半国有的中华食糖公司负责。这次又遭到日本和欧洲糖商的联合抵制,上海华商也群起反对,食糖专卖计划再次泡汤。

直到抗战全面爆发后,国民政府才在大后方有效实施了食糖专卖制度,而日本糖业完全退出中国,则是1945年抗战胜利,中国政府收回台湾和东北以后的事情了。

 

季羡林先生的《糖史》

季羡林先生在研究古代制糖技术传播时,曾经感慨:“你看,我们天天吃的糖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东西,但其中竟有这样许多文章,这确实可以称为一个佳话。”而近代糖业的“甜蜜战争”,其中的滋味,可能比古时候更复杂。

本文参考季羡林《糖史》、赵国壮《日本糖业在中国市场上的开拓及竞争( 1903—1937)》等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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