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是阿拉伯世界的地区主义严重受挫的一年。年中,沙特、阿联酋和巴林等国与卡塔尔断交。年末,海湾合作委员会年度峰会在科威特举行,这三个国家的元首均未出席,阿联酋还在峰会当日抛出了将与沙特结盟的消息。这次被外界视为海湾和解机遇的会议,却好似敲响了海合会的丧钟,危及海湾30多年的区域整合进程。耶路撒冷风波之后,土耳其牵头召开伊斯兰合作组织峰会,沙特、阿联酋和巴林仅派内阁成员出席,说明沙特作为泛伊斯兰主义的主要倡导者,不再全力支持巴勒斯坦问题这个泛伊斯兰事业的首要议题。
不仅如此,最近沙特、阿联酋等国与以色列的关系迅速升温。它们对以色列态度的转变,源于对自身面临安全威胁的重新排序,以及“敌人的敌人是朋友”的联盟逻辑。近年来,伊朗强势崛起,并通过黎巴嫩真主党等什叶派代理人发挥影响,“什叶新月地带”大有由预言成为现实之势,这对沙特等国的利益构成直接威胁。伊朗取代以色列,成为部分阿拉伯国家的头号敌人。
其实,对于大多数阿拉伯国家而言,巴勒斯坦问题早已不是官方表述中的“首要和中心议题”。一些国家将其工具化,作为拓展地区影响,增加软实力的抓手。如今,它们重新定义国家利益,试图放弃阿拉伯民族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语境下的“政治正确”,回归正常民族国家。用基于国家认同的民族主义,取代逐渐没落的阿拉伯和伊斯兰共同事业。
可以看到,土耳其和伊朗仍热心泛伊斯兰事业。然而,与沙特的官方泛伊斯兰主义不同,它们支持的是泛伊斯兰主义的另一个版本—政治伊斯兰,这也是它们与沙特和阿联酋的主要分歧之一。土耳其和伊朗取代阿拉伯国家成为巴勒斯坦事业的主要赞助者,除了对政治伊斯兰的认同,根本动因还是国内政治和提升在伊斯兰世界的软实力的考量。因此,它们的行为带有功利色彩,属于宗教民粹主义。
值得注意的是,沙特和阿联酋正在经历世俗化的转向,这也是对泛伊斯兰主义的打击。这在沙特体现为以妇女赋权为代表的“去瓦哈比化”社会改革,沙特的政教关系正在被重新定义。阿联酋则在本国甚至全球“围剿”政治伊斯兰,这更助推了泛伊斯兰主义的衰落。政治伊斯兰自身发展前景也不乐观,作为阿拉伯民族主义衰落后出现的意识形态替代品,世俗民族主义政权的失败赋予其负面合法性。然而,由于政治伊斯兰不能提供建设性的解决方案,在阿拉伯剧变之后整体处于颓势。
区域整合在海湾、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三个层面受挫,导致地区格局进一步碎片化,不利于巴勒斯坦等问题的解决。但是,这些问题的解决毕竟不能依靠某种“主义”。事实上,阿拉伯民族主义和泛伊斯兰主义并未给巴勒斯坦问题提供解决方案。从另一个角度看,沙特等阿拉伯国家的变化具有积极意义,意味着它们开始试图摆脱泛阿拉伯和泛伊斯兰主义的束缚,在新起点上开启民族构建。
长期以来,阿拉伯世界是一个准民族国家体系,泛阿拉伯和泛伊斯兰认同矮化了民族国家,给阿拉伯国家赋予了“利他”的义务,将不切实际的“阿拉伯统一”视为最高目标。对阿拉伯团结的追求不仅有悖国际政治的现实,也忽略了每个阿拉伯国家的核心利益和关切。对于作为个体的阿拉伯国家而言,过去持续的“阿拉伯统一”的语境,无疑阻碍了国家认同的强化和民族构建进程。
2017年阿拉伯世界地区主义的溃败,未尝不是阿拉伯国家拨乱反正,关注自身民族构建的机遇。同时也说明,决定中东政治的是以民族国家为主体,以利益博弈为主线的现实主义逻辑,而不是民族和宗教等观念性因素决定的所谓“文明冲突”。(作者是对外经济贸易大学海湾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原标题:丁隆:地区主义受挫折射中东新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