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末年初，天津经济年度指标发布，引发一场舆论冲击波。尤其是经济增幅3.6%，创下近年来新低。天津经济怎么啦？是沦落还是新生，是走衰还是换挡，是永久性深蹲还是新一轮起跳，是生死攸关的关口还是危中有机的窗口？连日来，本报记者深入走访基层企业、职能部门、专家学者，力求拨云见日、刨根问底，直击天津经济本来面目，求解城市发展未来走向。
三“升”三“降”：
天津经济在阵痛中加快转型升级
新旧转换，津沽大地“冰火两重天”。作为老工业基地，曾经引以为傲的很多产业日渐式微，往昔的荣光褪去光环。而新兴产业虽尚难填补传统产业下降缺口，但涨势生猛，希望恰恰孕育其中。
──经济增幅下降，质量效益提升。
“天津速度”，曾经是这座城市的名片。
2007年以来，天津的经济增速在全国一路领先，曾四年全国第一，两年全国第二，四年全国第四，总量也不断扩大，人均GDP全国领先。很多人难以想到，当年天津发展的亮点是速度，今日备受争议的也是速度。
“我能感觉到经济增幅下降的丝丝寒意”，一位浙江籍企业家说，其所在的和平区沃尔玛附近的一栋商务楼里，商户流动性非常大，“他们不是攀高枝了，而是观望了，或者改弦更张了”。据市工商联党组书记刘道刚观察，民企中受冲击最大的，是那些产品附加值低、市场竞争力弱的中小微制造企业。
石油化工、冶金等占比较大的传统工业日子同样不好过，并直接拖累了经济指标。统计局数据显示，2017年前11个月，规模以上工业主要行业中，石油和天然气开采业、有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电气机械和器材制造业增加值均呈负增长。
但另一方面，经济发展质量却提升了，企业效益大幅增长，前11月，规模以上工业利润总额增长20.1%，39个工业行业大类有38个实现盈利。
“经济结构调整效应显现，新兴服务业增长迅猛，这是令人欣慰的”，市发改委相关人士指出。2017年，电信业务量增长71.3%，前11月规模以上营利性服务业营业收入增长25%。工业高端引领趋势明显，优势产业产值增长8.3%，同比加快2个百分点。新技术新产品保持快速增长，高技术产业增加值增长10.4%，占规上工业增加值的14%，同比提高1.4个百分点。万企转型升级深入实施，3536家企业实施了转型升级项目。
经济增幅下降，市民却没有特别的感觉，很多人的收入还增加了。去年前三季度，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9448元，增长8.9%。天津跨境电商平台上的消费一直位居全国前列。
对老百姓来说，实实在在的获得感比什么都重要。在河西区海建里10号楼的一户单元房里，74岁的霍奶奶眉开眼笑地告诉记者，“真没想到，这么多年的老难题今年给解决了。拿着房产证，心里真踏实！”跟老人家一样开心的，还有海建里、天赋里等社区的全市近6万户群众。30多年前，他们通过政府、企业、个人等多方集资的方式买房自住，却因产权不清晰等原因一直与产权证无缘。如今多年烦心事烟消云散，他们不高兴才怪呢。
──传统产业占比下降，新兴产业占比提升。
“经济增速下滑，恰恰暴露了天津工业结构偏旧偏重等深层次问题”，市统计局副局长褚丽萍说。去年，除了占比较大的石油化工、冶金等传统工业出现明显困难，黑色金属冶炼和压延加工业、金属制品业增加值也增幅收窄。同时，批发零售业、住宿餐饮业、交通运输仓储和邮政业等传统服务业支撑经济增长作用减弱，均低于服务业前三季度增速8.5%的水平。
传统产业中，国企不少。“我市国企改革已进入关键阶段，阻力巨大、困难重重”，市国资委党委书记、主任彭三告诉记者，面前摆着“三座大山”：一是要让市管企业数百位高管从心里认同混改，摒弃“官本位”的老思想，进入董事会领导下的市场选聘企业管理人员机制；二是僵尸企业、壳企业的出清及涉诉、无账册企业的明责与确权；三是混改中战略投资者的引进与选择，“往往是闺女随时准备出嫁，但找到满意的女婿不容易”。但他话锋一转，“其间也积累了一些先进经验，并取得了一定成效”。
天津客车装配厂，就是彭三眼里“嫁得好”的“闺女”，在很短时间内实现了从传统低效企业向新能源企业的惊艳转身。昔日的天津客车装配厂员工、如今的天津比亚迪汽车有限公司副总王国宇深有感触，“在引入深圳比亚迪公司之后，我们从原来只剩一口气的‘僵尸企业’，到如今年产值9.1亿元，仅用了短短3年时间！”
越来越多新兴企业、新产业蓬勃生长。2017年，高技术(制造业)产业增加值占全市工业的14.0%，增长10.4%，拉动全市工业增加值增长1.5个百分点，同比提高0.8个百分点。光缆、太阳能电池、集成电路等新产品产量增长尤为强劲。产业与“互联网+”深度融合，新业态、新模式快速成长。前11月，互联网和相关服务、软件和信息技术服务业营收分别飙升了77.1%和40.6%。
新动力转化，还体现在民营经济发展加快。2017年，全市民营市场主体增长19.1%。
──单位产值能耗下降，环境质量提升。
许多市民感到，眼下是近年来阳光最灿烂的冬天。蓝天多了，雾霾少了。
很多人喜欢在户外运动、拍照了。另外，航班因能见度低大面积延误的情况几乎没有了。据环保局统计，2013年至2017年，我市空气质量达标天数显著增加，从145天增至209天，增加64天；重污染天数明显降低，从2013年的49天降至2017年的23天，减少26天……
一提到经济减速，很多人首先联想到天津“史上力度最大”的环保治理。
天津阀门产值在北方名列前茅，但多年来处于小散乱污的状态，产品附加值很低。“一些中小微阀门企业确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不少处于关停状态。”在东丽区，天津阀门商会会长吴文章说，“我们非常理解环保的重要性，绿色发展才是可持续发展。”就行业本身来说，“也到了升级换代的时候，环境治理倒逼我们加快了升级步伐。”这位福建籍会长望着蓝天白云心情复杂。
去年，我市共分类整治了2.1万家企业，淘汰高污染、高能耗的落后产能，主动牺牲了部分工业产值增速。据市统计局数据，2017年前三季度，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增长8.0%，比一季度、上半年分别回落9.8、5.0个百分点。实施了《天津市2017—2018年秋冬季大气污染综合治理攻坚行动方案》，提高工业企业限排比例至30%，采暖季针对京津冀地区十大行业实施错峰生产，对基建项目和工业产值大户都有一定影响。
“这些企业平均占地2.9亩，每亩地平均贡献税收1.3万元，产出较低……短期看经济确实受到影响，从全局看，关停这些企业后为下一步实现高质量发展腾出了大量的土地、资源、环境空间，为推进绿色发展创造了新条件，对推进我市产业结构的转型升级利远大于弊，”市环保局相关人士说。
“有句话说，深蹲吸气再站起来”，国家发改委城市和小城镇改革发展中心学术委秘书长冯奎说，“从天津身上，我们应看到，转型就要直面现实问题，找准要害和病根。这样的发展，才有后劲”。
三“期”叠加：
天津经济发展面临历史性窗口期
天津经济增速回落符合经济发展规律吗？天津经济研究院院长黄凤羽说，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作出了我国经济发展进入新常态的重要判断,我国将处于经济增速换挡期、结构调整阵痛期和前期刺激政策消化期“三期叠加”。天津经济既有换挡带来的阵痛，更有转型带来的机遇。
──换挡期：有悖常规还是势在必然？
同样是换挡期，与兄弟省区市相比，天津为什么“反应”较大？
除了传统产业结构偏旧偏重、三次产业构成与中心城市不太匹配、破除落后产能、整治环境污染、夯实经济数据等因素，天津经济多年来高速增长积蓄的潜在风险也在释放。
资料显示，2016年，天津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高达14629.22亿元，分别是北上广深的1.7倍、2.2倍、2.6倍和3.6倍。
黄凤羽说，长期高速增长带来的资源消耗过快、生态恶化、效益低下、产能过剩等弊病急需集中解决，“以投资和资本扩张为主导、低要素成本驱动的经济增长模式难以为继，支撑经济高速增长的经济环境已经不复存在。”她说，从世界各国或地区的经济发展历程看，当一个国家或地区经历了一段时期的高速增长后，都会出现增速换挡的现象，这才是符合经济发展规律的，也符合历史经验。
经济学家陈宗胜则认为，天津经济增长遇到了较大困难，虽有周期性、总量性因素，但根源是结构性失衡。传统增长的边际效应已经递减，经济发展不可持续，必须转变。
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是转变经济发展方式的良方。去年，我市扎实推进“三去一降一补”，化解粗钢180万吨、生铁175万吨，处置“僵尸企业”307户，推出的四批降成本政策合计年内为企业减负近600亿元。这些利于长远的举措，短期内对经济数据构成影响，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在采访中，很多人都提到，一年多来我市深入开展肃清黄兴国恶劣影响，大力倡导正确的发展观、政绩观，加大统计执法检查，严肃查处统计违法案件力度，经济增速下滑，也有提高数据质量本身的因素。
──阵痛期：被动应对还是主动应战？
“进入深度调整的阶段，必然带来阵痛，甚至伤筋动骨。现在越主动，未来越不被动，”陈宗胜指出。
去年，我市收紧了楼市调控政策，商品房从“一房难求”变成少人问津。2017年，商品房销售面积同比下降45.3%，房地产业投资下降12.6%。这显然是为了妥善化解房地产泡沫“灰犀牛”风险隐患而主动作为的结果。
“按照全国金融工作会议要求，目前我市金融监管真正是‘带牙齿’的。”市金融局相关人士说。为防范系统性金融风险，一年来，我市全面规范政府性债务管理，积极稳妥推进去杠杆。而金融去杠杆势必持续推动资金利率上行，增加投资项目的融资难度和成本，降低收益率，这同样也是主动作为的结果。
陈宗胜说，要想从“速度情结”“换挡焦虑”中摆脱出来，必须学会“舍得”，才能缩短阵痛期，迎来新生。
“有时候‘危’恰恰也是‘机’，只要你肯转变观念”，市工商联党组书记刘道刚告诉那些阀门企业负责人，“比如，咱们是不是可以抱团做大，搬入园区接受高标准的环保服务，加大研发投入，打入高端市场？”
目前红红火火的京津电子商务产业园，就有过类似的经历。其前身是武清区崔黄口镇的中华地毯产业园，在上世纪80年代末曾风光无限，可由于传统地毯企业科技附加值低，利润空间逐步萎缩，且如不改造技术，制造工艺中的印染工序还会造成水体污染，园区发展陷入瓶颈。“我们逆市谋变，抢抓住了电子商务产业新一轮布局的历史性机遇，实现了转型升级。”产业园总经理杨东芳告诉记者，他们园区已成为全市投资强度最大、税收强度最高、单位效益最好的园区之一。涅槃重生后的产业园，还通过搭建“互联网+传统企业”平台毯诚网，借助电商平台救活了一度陷入困顿的众多地毯企业，上演了“腾笼换鸟”又返身“救鸟”的精彩一幕。
──机遇期：故步自封还是尽快融入？
“一定要跳出武清看武清”，是武清区长戴东强说得最多的话。
自从京津冀协同发展被上升为国家战略之后，三年多来，武清坚持在协同发展的大局中定位自我，融入大战略，已经尝到了实实在在的甜头。戴东强自豪地说，2014年以来，累计引进北京项目6200余个、到位额617亿元，涵盖高端装备制造、生物医药、新材料、电子商务、大数据等产业领域，中国铁路总公司行业服务基地、商务部大数据中心等一批优质项目落地。特别是电子商务产业在武清加速聚集，目前已引进电商龙头及关联企业655家，年销售收入超1500亿元，获评全国电子商务示范基地。
从政府部门到企业、市民，几乎所有的受访者都表示，京津冀协同发展给天津带来了千载难逢的历史性窗口期，可遇不可求，一定要紧紧抓住。据市统计局信息，2017年，全市引进京企投资资金到位额超过937亿元。天津滨海—中关村科技园、未来科技城起步区、中国能源工程北方总部等一批优质平台和合作项目均表现亮眼。
服务于国家战略，天津“一基地三区”建设、港口优势对资本的吸引力如何，海河产业基金经理王锦虹最有发言权。他透露，基金成立9个月，有12只母基金已获得核准，总规模990亿元，合作方包括海尔、紫光、中芯国际、IDG、深创投等行业龙头企业、一流投资机构和央企投资平台，基金投向涵盖集成电路、新能源汽车、大数据云计算等领域。项目储备方面，由海河产业基金参投、已进入实质性推进的重点项目16个，规模达900亿至1000亿元，今年将逐步在津落地。
三“新”开路：
天津经济发展前景可期
今年是贯彻十九大精神开局之年，适逢改革开放40周年。对于天津而言，这是生死攸关的重要关口，也是迎战质量变革、效率变革、动力变革的重要关口。
──新理念指引，坚决不要自欺欺人的“速”和“量”。
新时代是崇尚高质量发展的时代。在日前召开的市委十一届三次全会暨全市经济工作会上，天津市主要领导反复强调，要真正把战略重点转到拼质量、拼效益、拼结构、拼绿色度上，以高质量发展追求高质量、高难度的政绩。天津经济未来走向清晰可辨。
思路决定出路。市委强调，要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思想为指引，坚持质量第一、效益优先。下决心调整优化结构，推进绿色可持续发展，坚决不要徒有虚名、自欺欺人的“速”和“量”。要算好天津发展的大账、政治账、经济账、长远账，从落后的发展理念中摆脱出来，从粗放的发展方式中摆脱出来，彻底甩掉单纯追求GDP增速包袱，下决心推动高质量发展。
数字背后是坚持什么样的发展理念问题。秉承“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的发展理念，一场关系发展全局的深刻变革已经到来，一场影响我们发展观、政绩观的思想变革正在发生。“天津的做法，会让天津以真实的面目示人。有人说这会让天津掉队，其实不这样做，天津才会真的掉队，而且以后难以追赶。”冯奎非常看好天津的未来。
──新环境支撑，倡导“产业第一、企业家老大”。
两个月前，市委召开全市企业家工作会议，出台了鼓励发挥企业家精神的“天津八条”。
“这在全国是首创，力度也是空前的。天津市领导大会小会都提要‘打开脑袋上的津门’，破除官本位思维，政府干部要当好‘店小二’，为企业和企业家做好服务。”有600多家企业的绍兴商会会长张秀燕说，“天津八条”真正落实到位，天津的营商环境肯定会阳光灿烂水草丰美。
年初的市委全会和经济工作会再次把“下功夫培育企业家”放到了重中之重的位置，“企业家是最珍稀最宝贵的资源”，是加快推进国企改革和民企发展的关键之关键。
新年第一天，全国首个跨区域涉税事项国税、地税业务全程一网通办业务在津上线。市国地税联手打造“游客登录”模式，跨区域涉税事项报告的报验难、预缴难、核销难问题迎刃而解。“我们公司经常在天津开展外出经营活动，之前办理一张外管证需在津沪之间来回跑。现在上网一键登录，瞬间搞定。”上海昌勤建筑劳务有限公司办税人员仲戴青说，别的城市的同行都挺羡慕他的。
几天前，市公安经侦部门成功破获一起销售假冒我市钢管公司注册商标产品案件，涉案金额近6亿元，抓获涉案人员10名，对知识产权侵权行为形成极大震慑。今年，我市将继续加大知识产权保护力度，营造尊重企业家创新的良好氛围。
1月10日，我市审议通过深化职称制度改革的实施意见。去年以来，“评职称不再考外语和计算机”“不做硬性的论文要求”“重大贡献可直接申报高级职称”……一系列真刀真枪的改革举措，已让越来越多的专业技术人才获得了应有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待遇，激发了他们干事创业的豪情。今年这项改革还将继续深化。知识产权保护和职称制度改革的工作做好了，人才就会飞到天津，天津经济腾飞就有了更加厚实的人才储备。
继续推进“放管服”改革，也是今年打造营商环境的题中应有之义。刚刚过去的2017年，天津行政审批流程再次优化，推出了一系列提速减负措施，多项“互联网+政务服务”领先全国。中山大学上月发布的《移动政务服务报告(2017)》显示，天津移动政务渗透系数位居全国前四。
──新动力变革，“高考”最后一道铃声已经响了。
高质量发展是一场考试，一场决定天津走向的“高考”。
眼下，经济下行压力依然很大，但这恰恰是调结构、转方式、换动能的动力所在。在这场全域性、全民性攻坚战中，即使一些企业、个别区经济下行压力不那么紧迫，也不能被暂时的缓解耽误战略上的主动。
按照市委全会和经济工作会的部署，今年天津还要在“三去一降一补”上继续狠下功夫，解决传统产业升级，也要瞄准高端、创新、绿色，积极培育新技术、新产业、新业态、新模式，在高新技术产业化上做文章，壮大先进产业集群，加快新旧动能转换，增强天津经济发展后劲。会议还透露，眼下天津正着手建立战略性新兴产业发展基金，积极吸引社会资本，助力高端产业加快发展，让创新驱动尽快实现规模效应。大力发展服务业，积极培育新的消费增长点。
与此同时，继续推进民营经济发展力度，“以民促公”“以民活公”，为民营经济营造公平的竞争环境。
继续加快推进国企改革。事实上，天津国企混合所有制改革的一些做法已经走在了全国前列。“就好像高考，最后一道铃声已经响了，我们听到了铃声，正在加紧赶上，如果有一丝懈怠，可能国企的涅槃重生就无从谈起了。”市国资委党委书记、主任彭三打了个比方，他说当下民间资本的投资途径还并不很多，是选优选强的最佳时刻，现在还能够挑“上门女婿”（即战略投资者），再晚一些恐怕就会错失良机。
采访中，很多政府人士、企业家在各自领域都有同样的危机感、紧迫感，也有更多对天津未来的坚定信心和推动高质量发展的高度自觉。
“深蹲吸气再站起来”，天津正在迎接新一轮起跳。（黄志伟 岳付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