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特朗普政府公布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后,五角大楼在不久前又公布了《国防战略报告》,这两份报告有着一个相同的核心内容,即把俄罗斯和中国视为战略竞争对手,把伊朗和朝鲜视为直接威胁。
紧接着,就发生了美国海军“霍珀”号导弹驱逐舰进入我南海岛礁12海里以及美国政府宣布对洗衣机和太阳能电池板征收保护性关税。很多国人疑惑,刚刚访问完中国而把中国称为“伟大国家”的特朗普总统,怎么一回去就来个川剧似的“变脸”?
特朗普的“三个身体”
其实,在政治理论上有“国王的两个身体”之说,是讲国王身体的自然属性和公共属性。特朗普总统甚至有“三个身体”,一个是受之父母的“自然身体”,一个是受困于社会结构的“社会身体”,还有一个是受困于国家结构的“国家身体”。正如感情上亲俄、对普京友好的特朗普总统不能施展其“自然身体”而受困于国内结构一样,在中国问题上,对中国有好感的“自然身体”也同样抗不过国内的社会结构和政治结构。
首先,军事工业复合体需要强大对手。众所周知,美国的经济体系由二战期间形成的军事工业复合体所绑架。军事工业不但直接支持着国会议员,很多研发机构、大学、乃至选民都是军事工业复合体的重要组成部分。军事工业复合体要得到联邦政府巨量采购、研究机构要得到科研经费、普通选民要就业,其政治代表比如智库、议员和有关政府部门比如国防部,就要极力夸大美国的国家安全所面临的挑战,尤其是来自制度上不同的大国的挑战。
面对这样的利益集团化的社会结构,特朗普总统的“自然身体”只能甘拜下风,“自然身体”被“社会身体”所取代。其实,在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这个问题上,就应该知道是特殊利益集团绑架了美国的国家安全,特朗普总统这样做只是迎合了特殊利益集团的偏好,但却是以美国国家安全为代价——美国与伊斯兰世界为敌,给“文明的冲突”火上浇油。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是,树立外部敌人有助于弥合国内分裂。列宁关于帝国主义国家的见解依然有效,即当国内矛盾尖锐的时候,政府会把矛头对准国外以转移视线,缓解国内矛盾。历史上很多大国就是这样干的,而且现实中的美国显然也领悟到大国存亡的奥秘——适度的外部紧张关系有助于国内团结。
在资本主义国家,存在着因资本权力带来的天然的、难以克服的不平等性社会结构,这是其政治合法性危机的根源,因此在历史上才出现了一波又一波的剧烈的社会抗争运动。相较于19世纪和20世纪上半叶资本主义国家的危机,比如危机所导致的法西斯主义,二战之后西方国家的政治危机有所缓和,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冷战时期西方国家所面临的来自苏联的直接威胁,各种政治势力不得不约束自己。因此,冷战的一个副产品就是西方国家国内出现的政治共识。
外部敌人是国内政治“凝合剂”
但是,冷战结束以后,外部直接威胁消失了,共识政治逐渐演变为不妥协的“否决型政治”,其中,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所加剧的社会不平等功不可没,因此才出现了代表蓝领工人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桑德斯旋风”。在阶级-阶层不平等加剧的同时,上世纪60年代以来兴起的文化多元主义所确立的“政治正确”,即在宗教、种族、性别问题上不问是非,又巨大地加剧了民族主义矛盾,形成了亨廷顿所说的美国的“国民性危机”——信奉基督教的盎格鲁-撒克逊白人受到外来民族的冲击。这样一来,阶级上的纵向冲突、民族-宗教上的横向冲突以及黑白冲突,都使得冷战之后的美国国内政治呈现空前的分裂。特朗普上台就是这种背景的产物。
我们相信,处于国内分裂状态的美国人开始怀念、感恩冷战了,发现冷战时期外部敌人是美国国内政治的“凝合剂”,因此今年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国防战略报告》才赤裸裸地视俄罗斯和中国这样的强国为战略竞争对手,将伊朗和朝鲜视为直接威胁。
到底是伊朗威胁了美国,还是美国直接威胁着伊朗?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内政治的重新团结。理解了这一点,就会明白特朗普的“自然身体”为什么必然向“国家身体”妥协。
综合美国-以色列关系、美国-俄罗斯关系、中美关系,看起来夸夸其谈、气势汹汹的特朗普其实是一个弱势总统,“总统”不属于特朗普本人,而属于社会结构和国家结构,属于产生了社会结构和国家结构的美国历史。特朗普总统的“自然身体”不得不让位于“社会身体”和“国家身体”,而后者决定了,美国必然要寻找强大国家为其竞争对手。(作者是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