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文
王鹤滨,1924年生,1938年参加抗日工作。1945年毕业于延安中国医科大学。1956年毕业于苏联列宁格勒第一医学院第一内科,从事心肌梗塞疾病方面的研究,获苏联医学副博士学位。曾任毛泽东主席保健医生、秘书,同时兼任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任弼时、林伯渠的保健医生。出版多部著作,书画作品多次参展并获奖。老人去世后,长孙王一写下此文以示哀悼和怀念。
九十多岁的老搭档
94岁的爷爷王鹤滨伸出右手,用力按了按病人的腰部。92岁的奶奶站在一旁,熟练地将棉球在酒精里蘸了蘸……令人惊讶的是,九十多岁的老两口依然动作娴熟,配合默契,仿佛和70年前一样。
这是六个月前,我最后一次见爷爷为人治病时的情景。那时爷爷已经身患肺积水,心脏也时常罢工,但他还是放不下找上门来的病人,坚守在医疗工作的第一线。他的一生就是如此,充满拼搏的激情,就像奔腾的激流永远不愿停歇。
70年前,他是医生,她是护士,都是20岁出头。
有一次她不小心把医务室的东西打破了,心想糟了,一定要挨大夫骂了。可是年轻的王鹤滨大夫并没有动怒,只是和蔼地说了句:“以后小心些。”脾气不错哟,她从此开始关注他。
爷爷出生在安新白洋淀,因为战乱和水灾,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最后连锅都卖了。不得已之下,他很小就跟着父母出外逃荒。爷爷在1938年参加抗日,当时只有14岁。1941年他赴延安中国医科大学学习,并以模范生毕业,在延安担任军委卫生部的医生和负责人。
年轻有为的爷爷很快得到了奶奶的好感,后来在领导批准下,两人走在了一起。当然这是爷爷的版本。据奶奶讲,当时延安的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爷爷能追到她,是他运气好。
憨直果敢的年轻人
1949年,爷爷受命担任毛泽东主席的保健医生、生活秘书,同时兼任刘少奇、周恩来、朱德、任弼时的保健医生,当时他才25岁。我时常会疑惑,那时候用人真是大胆,怎么会让一个25岁的毛头小伙子担当如此重任呢?虽说爷爷在1938年就参加了抗日,也算有了十来年的工作经验,但毕竟比他资深的医生有很多啊。而且爷爷的性子还特直,有啥说啥,没有一点儿圆滑,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选到主席身边工作呢?
但后来我读到爷爷回忆录里的一个故事,读完后,好像才有点儿明白其中的道理。
1950年10月27日,任弼时不幸去世,年仅46岁。任弼时得病时,中央曾召集北京医学界的名流来会诊,包括协和医院的内科专家、内分泌专家,北京医院的心血管专家等。进行脑脊液检查后,抽出来的腰椎脊髓液像血液一样,这说明脑的出血量是大的。据说专家会诊后,都不愿说出定论,多是安慰性的语言,估计是怕说错了担责任。只有爷爷大胆直白地说:“病情很严重,脑出血量很大,恐怕不行了。”确实,由于当时没有现在的先进设备,无法准确地测定出出血部位做开颅术止血,任弼时的确很难抢救。后来的情况也正如爷爷预料的一样。
找医生,真得找个实诚点儿的。要不然,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又何谈治疗呢?
爷爷就是这么个性格耿直的人。他做事总有他的原则,只要是对的就会坚持,没有一点势利,不怕得罪人。我从小到大,也从未见他畏惧过什么。后来每当我面对困难心生胆怯的时候,常会想到爷爷,于是也试着勇敢一点。
几年后,爷爷获得苏联医学副博士学位,回国后担任北京医院主治医生、苏州医学院常务副院长等职。之后,他参与国家的核研究,在核辐射防护方面做出了重要贡献。
1964年10月16日,中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爷爷是核试验团队的成员,并亲赴新疆罗布泊戈壁滩,负责生物效应观察和研究工作。试验成功后,爷爷还专门回到北京,在周总理家向总理汇报试验的具体情况。
按理说,这么重要的试验肯定会有正式的工作汇报会,为什么要让爷爷再单独汇报一次呢?而且还私密地安排在总理家里?也许,这还是因为看重爷爷的实诚,他不爱说假话,也不会说假话,跟他聊聊比较容易掌握真实情况吧。
把自己当试验品
经过爷爷的治疗后,病人经常会惊喜地说:真的好了很多。我这可是老毛病了,您可真是神了!
爷爷的疗法是自创的,可以治疗腰椎间盘突出等疑难杂症。据他说,很多骨科病其实并不是骨头的问题,而是肌肉的炎症导致骨头变形。只有治疗肌肉,骨头才会好起来。当初之所以开创这个疗法,是因为爷爷自己就有腰腿痛的老毛病,后来他潜心钻研中医理论,在乡下为百姓治病,被方圆百里称为神医。
上小学的时候,有天我放学回家,在院子里看见爷爷腰弯成90度,双手扶着楼下的栏杆,艰难地向前移动着。一问才知道,他疼得根本直不起腰,但还要下楼到传达室拿报纸。我赶紧上去搀扶,但他不让,一定要自己走。老爷子就是这么倔。
几天后,我一进爷爷的卧室门,就看见他侧躺在床上,右手拿着一支针管,正摸索着后腰部的穴位,准备给自己打针。原来他正把自己当试验品,调试用药和治疗点。我们都说他有点乱来,但他搞了几次后,竟然把自己的腰痛给治好了!接着,他又用这种自创疗法帮助更多的人。离休后,他到偏远农村做赤脚医生,见到家里经济条件差的,常常不收钱,免费给人家看病。后来爷爷又在北京开了诊所,几十年里解除了数千患者的病痛。他还把几十年的行医经验和病例记录下来,著有《从肌肉来的疾病》和《受寒性肌——神经综合症的临床表现与治疗》等书。他还呼吁医院开设肌肉科,治疗由肌肉引发的各种病症。除此之外,爷爷还独创多种速效中药配方和治疗方法,为结核、冠心病、肿瘤、哮喘、痛风、类风湿等疑难病症提供了医治手段。
今年,叔叔王子延为爷爷建立网站“鹤滨堂”(www.hebintang.cn),总结了爷爷的特效疗法和特效药,以求造福后代。
大智藏锐的“神笔马良”
爷爷不仅喜爱钻研业务,还是个充满生活情趣的人,爱好非常广泛。当然,最让他痴迷的,要属绘画和书法了。
爷爷从小就爱画画,但就像神笔马良一样,小时候穷得连一支画笔都没有,只能用树枝在泥土上划拉划拉。他14岁参加革命,领导问他想做什么,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画画。”领导笑道:“等革命成功了,你怎么画都可以。现在我们更需要医生,你读过书,要不然就学医吧。”于是他做了医生,直到离休。
离休后,爷爷想,革命已经成功了,终于可以画画了吧。于是,他开始了一段崭新的艺术旅程。爷爷画画和行医一样喜欢自学,他找来各种画册,慢慢揣摩,又结合自己的所见所闻,慢慢尝试。
小时候,每次到爷爷的书房,就会发现书桌上、柜子上、床上、地上到处都堆满了宣纸,爷爷在纸堆中挥毫奋战,泼墨如雨,酣畅淋漓。书房经常被爷爷弄得乱糟糟,还好有奶奶不断地收拾整理。爷爷也常找不到东西,往往是被他自己的纸堆埋没了,只好找奶奶帮忙,奶奶每次都能耐心地帮他找到。家里从此再不用买卫生纸,爷爷有大量的废稿需要处理,奶奶把它们裁成一小片一小片的,我们全家人怎么也用不完。
经过30多年的摸索和锤炼,儿时的梦想终于成真,爷爷在绘画和书法上独辟蹊径,屡屡创新,自成一派,跨界成为一位著名的书画家。
他的数十件书画作品发表在《人民日报》(海外版)《光明日报》《北京日报》等各类报刊,并多次举办个人书画展,个人传略收录于《中国书法家选集》《中国美术家选集》和《中国名人大辞典》。今年,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王鹤滨》。
爷爷于2018年9月11日悄然仙逝,原因是心脏骤停。爷爷走得安然,正如他性格之坦然,为人之自然。在这94年的漫漫光阴里,他活成了自己希望的样子。我想,那宁静安详之处,便是他的归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