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新家要做被罩,香香给我准备了上好的棉布,我驱车去早市找她。在小北门桥头,老远就看见一群妇女正挑拣布头,香香则背靠电线杆子,身上裹着龙凤呈祥的大红被面,头高傲地仰着,像尊雕塑,也像插在地上的一串冰糖葫芦,喜兴,耀眼,也很滑稽。
我提溜香香的大红背面评价,进货越来越没眼光,大红大绿的城里卖得动?香香啧啧说,不懂了吧,好歹咱是美术界混的,现在进城买房搬家的好多是农民,传统得很,大红大紫的很畅销,卡通的或者概念性的城里人喜欢。
香香的主业是中学美术老师,她属于思维和行动都活跃的种类,办过画展,开过绘画辅导班,黑色的眸子熠熠生辉,眼睫毛呼扇呼扇的,什么时候都贼精神。一米七五的个儿,曾当过业余模特,最近几年痴迷桥头卖布头,不,用香香的话说,得补充一句,纯棉布头。
香香卖布头起因是她老公的商场撤柜,半年工资全折了布头,布头不当吃不当喝,她老公一看脑袋就大了。香香自告奋勇说,我来吧,摆早市,不耽误上班。香香喜欢棉布的感觉,攥在手里,温暖,舒服。香香有一大批买布头上瘾的回头客,买了回去不知道干什么用,可就是喜欢。那批布头卖完后,香香失落落的,舍不得布头了,决心接着做这生意。没办法,这东西有魔力,香香意味深长地说。教师是她的工作,棉布头,更像是她的生活。她网上搜寻布头货源,大批量进货。三年香香的高筒靴就踏遍了神州大地布头批发市场。香香说,沾了布头的光,饱览了祖国大好河山。香香还练就一套技术,你随便抻出一块棉布,一掂分量她就知道米数,八九不离十,就跟眼一瞥就能辨出画上几种颜料一样神。
看见布头,香香就一个字“馋”,别人进布头就是这一堆,过秤,给钱,走人。她不是,挑,挑自己喜欢的,价钱高也要挑。美术老师犀利的眼光挑的布头相当精致相当有特色,顾客不多才怪。三居室的家,除了厨房、厕所,哪儿都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布头,她的床上也是,香香的老公说她是嫁给布头的女人,别的女人闲暇抱着猫,她都是躺在布头上做梦。
布头多影响家的舒适,对门卖房子,香香泼墨似的大手笔,二十万买了,钱都是卖布头赚的。房子装修一新,专门装布头。后来房价呼啦涨了,好多人劝香香卖掉那套房子,香香甩着水袖说,卖了?我的布头睡哪儿?香香的心里,布头是有生命的,她早一个心思扑上去了。香香晚上潜心开发碎小布头的利用,制作各种布贴,在朋友的网店上一挂,呼啦都被抢购了。香香给自己打的广告,姐卖的不是布贴,姐卖的是艺术。
前年春天,香香在市博物馆举行了一次布贴展览,动植物系列、卡通人物系列、生活用品系列等好多类,香香的布贴,大块设色,对比强烈,造型浑厚、古朴、明快,她高深的美术造诣和棉布的完美结合,令我们俗人和美术界惊讶不已。香香还把她的布贴制作移到了课堂,让学生们对枯燥的美术有了新的认识。
有段时间我没看到香香了,前两天她约我吃饭,她脸黑了,黑红黑红了,以为她去海南游泳了。她说,哪儿呀,暑假去了延川,跟当地妇女坐树底下学正宗的延川布贴画,贴块,缝合,镶花和拼接。边说手里边飞针走线,间或秃噜几句英语,她说,要把英语拾起来,有机会,到外国办布贴展览。呦,野心还蛮大的。她一仰头说,那当然,得给艺术插上翅膀漂洋过海。说着又顾自振动双臂似大鹏要扑棱棱飞起。香香醉了,醉在她的五彩的运筹帷幄里。
香香风风火火也活色生香,她是朋友圈艳羡的“斜杠青年”,放下锄头拿起耙儿,样样出色。香香则“啪啦啪啦”来了段:“我其实也是块布头,禁拉又禁拽,禁洗又禁晒,禁蹬又禁踹,不管怎么洗就是不掉色。”嘿,她还会说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