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树一抱粗,亭亭如盖,从沙子里拔地而起,风起时,翠绿的榆钱纷纷叠叠,又飘落到沙子里。
望着眼前比自己还大四岁的榆树,34岁的郭玺终于理解了爷爷和大伯。
甘肃古浪县土门镇八步沙——中国第四大沙漠腾格里沙漠南缘的一片沙地,沙漠曾以每年7.5米的速度蚕食着村庄和耕地。
1981年,郭玺的爷爷郭朝明等六位老汉卷起铺盖,挺进八步沙,风餐露宿,治沙造林,种下了这些榆树。
这场人类与沙漠的艰苦较量,注定旷日持久。老汉们约定,等自己老了、死了,就让儿子顶上来,儿子老了,孙子上……
2016年,80后的郭玺决定接过祖辈和父辈的铁锹,连外地的大学生也慕名而来。
38年来,八步沙林场“六老汉”三代人共治沙造林21.7万亩,管护封沙育林草37.6万亩,使风沙线向北推移了近20公里。
如今的八步沙满眼苍翠,榆树林浓荫蔽日,柠条上星星点点冒着绿。再过一个月,沙枣和柠条开出细小的黄花,望不到边际。
“南方的大海我没有见过,但是我想,能在沙漠里看到花海,是一件多么高兴的事情。”郭玺说,他将守护好祖辈父辈种下的这一片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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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年轻人郭玺进入沙漠治沙,成为继爷爷、大伯之后的第三代治沙人。古浪县委宣传部供图
早晨黑乎乎出门晚上黑乎乎回家
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认出郭玺。虽然接手治沙才3年,风沙的侵袭和阳光的直射,早已给他印上了治沙人的专属肤色——黑。
每天早晨6点,郭玺从土门镇出发,进入七八十公里的沙漠腹地,只带一壶水,午饭基本不吃,晚上八九点回家。
2019年春天,八步沙林场承包治理甘蒙边界的治沙项目2680亩。在林场,郭玺负责操作各种机械。尽管初中没毕业,拖拉机、装载机、抱草机、打坑机、洒水车,他样样精通。
“一棵树,一把草,压住沙子防风掏”,第一代治沙人探索出来的治沙诀窍,至今依然奏效。
“就像给沙漠盖被子一样,把草方格埋进沙里,把沙固定住,再在草方格里种树。”郭玺说,这些工序,现在可用机械完成。
但他刚到那会儿,林场依然沿袭着人工背草、人工挖坑铺草种树的模式,郭玺觉得效率太低下,提议组建机械队。
起初,第二代治沙人程生学不同意,“机器笨得很,肯定没人灵活。”
“机械效率高,成本还低。”郭玺算了一笔账:雇5个人装卸一车草要40分钟,一个人操作抱草机只需15分钟;一个人挖坑种树一天最多种3亩地,一台挖坑机一天能种20亩。
“三分种树,七分管护”,巡林防火是郭玺的另一重要工作。清明时节尤为敏感,当地人有坟前烧纸习俗,郭玺放下所有的工作,巡视每一个火堆,用铁锹把火堆盖住。仅靠双腿,他一天在沙漠里走了10多公里。
这让郭玺对沙漠了如指掌,“就像了解自己的身体一样。”很小的时候,爷爷就把他背进沙漠里玩,教他认识了红柳、沙蒿、沙枣。
当地人都说,“沙漠里的苦是霸王苦,没本事的年轻人不要来。”郭玺算是见识过了。
有一年冬天,他开着拖拉机和大伯郭万刚去镇上拉水,拖拉机突然失控,大伯拉着他跳车,拖拉机翻到了坡下。
还有一年春天,下着大雪的夜晚,他开着拉树苗的拖拉机陷进沙坑,越陷越深,他舍不得用树苗垫路,只能脱下棉袄垫在轮子下,才把车子从沙坑里开出来,到家时,人都快冻僵了。
相对于辛苦,沙漠里最难耐的是寂寞。只有小学文化的第二代治沙人贺中强用树枝在沙地上练起了书法,八步沙林场场长郭万刚闷头写诗,石老汉的儿子石银山吼秦腔。年轻人郭玺喜欢摆弄手机,可沙漠里的信号时断时续。
“风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早晨黑乎乎出门,晚上黑乎乎回家,孩子都快不认识他了。”2019年4月17日,郭玺的媳妇王利霞有些抱怨。
王利霞的娘家位于古浪南部山区,2010年因生态移民政策搬到了山下。古浪县一名政府官员介绍,得益于八步沙治理形成的一条10公里长、8公里宽的防风固沙绿色长廊,贫困山区6万多人才能从山上搬下来,攻坚脱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