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车祸坠机、抢劫地震,我在东南亚收“树籽”,不敢想生死
我叫张羽枭,80后。2013年以前,我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近几年,了解我生活经历的人都说,我用30年,活出了他们60年的人生。
摄影&撰文/张羽枭 编辑/倒立
出品/腾讯新闻
2010年,找不到工作的我在北京烙了两个月的饼。
毕业后的几年,我在工地搬过砖,卸过货,跑过保险,做过医药代表,当过电气工程师,也在烧饼店烙过烧饼,去过国企,也待过私企……做过的工作五花八门,除了迷茫,一无所获。
2013年,乘坐40多个小时火车后,我来到拉萨。
因为承受不了父母期盼之后的失望,也因为听说尼泊尔有可以做的生意,2013年,我找朋友借了1万多块钱,先从石家庄到拉萨,从拉萨辗转到尼泊尔边境,最后到尼泊尔的首都加德满都。
加德满都最繁华的街道,这里狗的睡眠常常日夜颠倒,一到晚上就开始整夜吠叫。
最初的几个月我跟很多人一样做代购。我住在泰米尔街区,这里有拥挤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品,是加德满都最繁华的地方,相当于北京的三里屯。每天起床洗漱完就去市场,到店铺拍照,发朋友圈,问价,拿货,发货。很辛苦,也不稳定,但好歹顾住了生活。
在外人看来,尼泊尔处处透露着宗教的神秘感,风光秀美,人民生活随遇而安,一切都很平和美好,是“最幸福的国家”,但实际上,即使是加德满都这样“国际化”的城市,发展水平也只相当于国内的小县城。而且贫富差距很大,富人在深山里盖五层别墅,在市区买几百万的豪宅,穷人在大雨瓢泼的凌晨去垃圾桶里翻食物,还有一些连食物都翻不出来的孩子,只能吸一种致幻的“毒气”,靠饱腹的幻觉生存,一次能维持几个小时。
凤眼菩提特殊的纹路形似眼睛,又称作慧眼。
做代购的过程中,我认识了几个凤眼菩提树农,接触到文玩生意。凤眼菩提是尼泊尔的特产,除去产量最大的中间尺寸的凤眼,籽的直径越大或越小均越为稀有,也就越值钱。因为这个行业的私密性,没有人愿意轻易带你入行,我辗转找到了加德满都外几十公里的凤眼山,靠着做代购攒的钱,做起了文玩生意。
凤眼村其实是几座山脉连接起来的一片村落,我们要在崇山峻岭之中寻找理想的凤眼树。
动辄上万的文玩手串让这个行业看起来充满了发财暴富的机遇,很多尼泊尔当地人冒着把几个家庭全部积蓄都赔上的风险,也要挤入这个行业分一杯羹。但对我来说,在这个行业里,体会到的更多的是艰苦、危险和提心吊胆。
刚摘下来的凤眼需要经过煮籽去掉青色的皮。
每年的6至8月是凤眼的产季,也正赶上尼泊尔的雨季。这时候我会亲自上山收货,也会跟树农一起摘籽,去皮,晒干,挑选,再拿回国打孔,穿串,精选。
去凤眼山的路是挖掘机挖出来的土路,只许一车通过,旁边就是没有任何遮拦的万丈深渊,雨后的土路就成了泥路,车子会在湿滑的悬崖边上多次上演神龙摆尾。
不管下不下雨,都会经常遇到从天而降的石头。
最危险的一次,天色有点晚了,收完货我骑着租来的摩托车下山,走到了一条不太熟悉的岔路上。那是个很大的下坡,走到尽头的时候才发现,这差不多是个直角弯,前方是2000多米深的山沟,另一侧是石壁,刹车已经晚了,我本能地用身体放倒了摩托车,希望加上身体的摩擦力,在掉进山沟前拐到路上。
巨大的惯性把我连人带车甩出去三四米远。爬起来的时候我右侧的胳膊、腿都已经被路上的石子磨得血肉模糊了。路过的居民把我送到医院,我被包扎的像个木乃伊。第二天醒来,我只能架着胳膊,单腿弹着上山。因为没有足够的休息,换药也不及时,加上潮热的天气,伤口反复感染化脓,胳膊上留下了疤痕,现在遇到阴雨天气还会隐隐作痛。
一天要经历十几个小时的车程。
摔了那次之后,我上附近的山都会雇当地的吉普车,有时候去更远的深山,要么选择开30多个小时的车,要么选择坐45分钟的飞机。尼泊尔的国内航空都是螺旋桨的小飞机,在飞机上还能打电话发微信,但是安全度很低,以前每年都会掉下来一架,今年已经掉下来三架。
在尼泊尔山里,每一颗凤眼树都要请工人日夜看守,以防夜晚有人来偷籽。
山路难走,天气恶劣,只是上山收籽遇到的危险中的一部分,很多时候还会遇到治安问题,尤其是我们大部分都是现金交易,往往要背着一兜子现金进山,当你包里都是钱的时候,你看见的每一张笑脸都那么古怪。
这个行业,风险高,压力大,一批货赌赢了就是几十倍的利润,如果失败了,倾家荡产也不为过,所以很多人在赚钱之后就会去赌场释放压力。尼泊尔有合法的赌场,有些只允许外国人进去。很多人都是连本带利赔进去,听说去年还有人因为赌博惹到当地黑社会,客死他乡。
2015年4月25日,尼泊尔发生8.1级大地震。上午十一点,我正在路边商店买冰棍,老板娘递过来冰棍的时候,我看着她拿冰棍的手一直在抖,开始我还以为她生了什么病,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反应过来,是地震了,但是尼泊尔经常会小震一下,我已经习以为常,直到商店外面出现尖叫和嘈杂声,我才意识到要往外跑。
尼泊尔的街道非常狭窄,房屋大部分都是砖木混合,而且各种加盖搭建,让本来就不规则的建筑前凸后凹,我亲眼看见跑在我旁边的一个尼泊尔人被掉下的杂物砸倒,但是我没有勇气停下来救他。那天每隔几分钟或者十几分钟,就是新的一波地震,马路像海浪一样起伏起来,把人和车都顶飞起来,晃得厉害的时候,我只能趴在地上爬着走。
地震之后,所有的物流中断,买的货都发不回国,有些人直接卷了钱离开,我退了所有客户的货款,一贫如洗,如同刚来的时候,我离开了尼泊尔。
2015年,我从广州飞往印度尼西亚雅加达,又坐8个小时火车到达加布棉。
离开尼泊尔后,跟朋友聊天时,我得知印尼有个地方叫做“加布棉”,那里是小金刚的产地,我只知道这个地名的中文发音,具体怎么写还不知道。几天后我就来到了印尼首都雅加达。靠在火车站对照所有车站的名字,找到了跟“加布棉”相近的一个站名“Kebumen”,我心想不管是不是,先去看看,于是买了火车票,坐了8小时火车到达加布棉。
到达加布棉,找到当地人,拿出我自己的小金刚,给他们看,印尼人指着小金刚说:金尼滴。我知道,我来对了。
又一个陌生的环境,一个全新的开始,像当初找凤眼山一样,这次我也不知道具体树长在哪,从哪买。当时中国人还不多,当地很多人都不说英语,大部分交流只能用比划和翻译软件。后来我租了一辆摩托车,每天一个人背着一包现金去山里逛,直到有个印尼人给我开玩笑说:你带这么多钱,去山里就把你钱抢了,人杀了,埋在树下。这是我听过最恐怖的玩笑,第二天我就通过朋友租了一把猎枪,不曾使用,但是非常有安全感。
在印尼,我们面对最多的就是一些政府部门的敲诈,比如落地签的海关会用中文索要小费,有一次索要未果,就说怀疑我携带毒品,把我关到小黑屋脱光检查,还告诉我,只要缴纳100块,就不用那么麻烦了。有些中国人抱着“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破财免灾”的想法,在一定程度上纵容了他们的行为。当时我坚决没给一分钱,于是被要求验尿,无果,又带我去医院做透视,里里外外折腾了十几个小时。
除了海关,移民局也会因为我们来做生意语言不通,向我们收取几百几千的保护费,不然就扣护照抓人,有一阵我见到移民局的车就害怕,虽然我没有触犯任何法律。收取保护费的事后来上了印尼报纸,移民局局长因此被罢免。
2014年1月21日,加德满都全面罢工。我在帮尼泊尔某电视台朋友拍摄素材。
在东南亚跑了这么多年,不管是尼泊尔还是印尼,每次大选,社会氛围都会比较紧张,示威游行、罢工、暴动……我都会提前回国。最大的感触就是只有回到祖国才能让我有安全感,所以每一次回到中国海关的时候,我都会不由得说一句:回来真好。
13年到现在,我的生活已经完全脱离了我曾经以为的“毕业—工作—娶妻—生子”的轨迹,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实际情况跟设想总是南辕北辙的。记得离开家之后跟父母说,“不混好,我就死外面。”现在想想当时真是“二百五”,根本没考虑到这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伤害。现在离家十几天,妈妈就开始天天在微信跟我说想我了。
2009年,我在丽江。
我是一个屠龙少年,当初厌倦朝九晚五的生活,辞掉国企稳定的工作,梦想着未知的旅行和远方的风景……最后却慢慢地变成了那只龙,现在的我没有任何业余爱好和生活,每年往返于中国、印尼和尼泊尔三国,日程极不确定,收货、处理店里的事务、参加各种文玩展会……东奔西跑,每天都是工作。前阵子,我打算在5月21日那天和相恋1年的女朋友领证,结果证还没来得及领,我们又坐上了飞往尼国的航班。
在外奔波的每一年,我都下定决心干最后一年,每一次从山上下来,也都说打死不上山了,但是我又来了。虽然说很多人都不信这行会赔钱,但其实我们一直在对天下赌注,用生命冒险。现在的我已经习惯了这种苦,为了养家糊口,也为了给我爱的人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