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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报道:那些捆绑“房思琪”做营销噱头的图书,为什么遭人反感?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9-09-15  来源:搜狐网
核心提示:撰文丨赵蕴娴今年6月,台湾作家甘耀明的长篇小说《冬将军来的夏天》在内地出版。两年前,这本小说由台湾宝瓶文化出版,豆瓣评分

撰文丨赵蕴娴

今年6月,台湾作家甘耀明的长篇小说《冬将军来的夏天》在内地出版。两年前,这本小说由台湾宝瓶文化出版,豆瓣评分为8.7。一模一样的文字,两年后出版的内地本却只有7.2分。大致浏览评论后会发现,许多人给低分,是出于对营销文案“捆绑房思琪”的反感。

在内地版《冬将军来的夏天》书封上,有这样一串醒目的文字:“如果你读过房思琪的故事,那你一定不要错过这本书。”小说的宣传也以“房思琪姊妹篇”作为卖点。这一写,便成了招致恶评的原罪。除了“营销请上天”一类专骂营销文案的评论,还有不少人痛斥小说“难看”,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完全不是一个level”,是一本“烂书”。近日,“做書”公众号的一篇文章提出质疑:如果内地版《冬将军来的夏天》作为一本书籍因营销之罪被判死刑,那么文学写作是否成为了陪葬?

豆瓣上台版、内地版《冬将军来的夏天》的评分状况

自书封进入中国图书市场,营销文案便花样不断,从各色名人推荐到动辄“旷世”这等惊人之语,无所不用。随着近年IP概念的盛行,一些热门畅销书籍也难免被“IP化”。而“蹭IP”的,常是一些质量堪忧的“跟风书”、“伪书”和“山寨书”,如《明朝那些事儿》后的“那些事儿”系列,以及《舌尖上的中国》开启的出版界“舌尖”盛宴。

然而,甘耀明《冬将军来的夏天》与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首次出版时间仅三月之差,甘耀明在台湾文坛也屡获大奖,享有盛名,两本小说本无瓜葛,此次营销为何将二者强行捆绑?

“房思琪”如何成为热门书籍IP

事实上,近期以《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作为营销噱头的书籍不止《冬将军来的夏天》一例。4月,《黑箱:日本之耻》同样披挂“非虚构版《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名号出现在公众眼前。近期即将出版的小说《生命暗章》的营销文案更是集大成者:“一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般的勇敢之作,一个可与《黑箱》比肩的生命故事。”

《黑箱:日本之耻》是日本记者伊藤诗织根据自身遭遇性侵经历写就的纪实作品,尽管同为性侵受害者,很难将伊藤诗织的经历与小说中的房思琪等同。同样,甘耀明《冬将军来的夏天》更多关注人在日常的暴力和伤痛之后如何挣扎着去活,美籍华人作家李怀瑜的《生命暗章》借性侵事件的口子撕开社会各阶层间的巨大鸿沟,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有不同的侧重。这三本书之间的直接关联,恐怕只有作为社会性议题的性侵犯。

2017年4月27日,台湾版《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刚出版不久,作者林奕含便于家中自缢身亡。林奕含的死,各界惋惜、愤怒与悲悼,同时也将一个巨大的社会深渊曝于众人目光之下:在一个性暴力如此泛滥、以至于稀疏平常的世界,被施暴的痛苦和挣扎如雨水冰凉,啃噬受害人尚存的骸骨。

林奕含离世后,她的父母曾向媒体提及,林生前被一个补习班名师诱奸,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亦是对这一段经历的影射。此后在公众的眼中,林奕含便如房思琪,房思琪就是林奕含,两个名字在媒体报道中相生相伴,人们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感受到的不单是房思琪的苦痛,还有林奕含的忧郁。

内地版《冬将军来的夏天》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2018年初,《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在内地出版。时值#MeToo运动在中国爆发,林奕含与房思琪再次成为新闻热点。与半年前相比,内地本出版后有更多读者直接接触到小说,而非从网上获得与作者和小说相关的报道。然而,尽管小说奇特的语言和丰盈的想象得到肯定,但对其文学性的评论和研究依旧让位于对小说中性暴力议题的讨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更多以社会议题而非文学作品的形态出现在公共空间。

在2018年度“新浪好书榜”评选中,《房思琪的初恋乐园》获得“人气奖”。作为华文界性侵题材现象级的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从书籍营销学的角度看来自然有了“IP”潜质。《冬将军来的夏天》与《黑箱》的营销文案正是透过性侵犯议题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挂钩。

值得思考的是,《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热度不减,在多大程度上归功于浪潮般的#MeToo运动。实际上,《黑箱》与《冬将军来的夏天》营销文案,所依傍者正是“性暴力”这一社会热点议题,而《房思琪的初恋乐园》不过是在如火如荼的运动中被不断推向最前面的一部著作。

符号化的“房思琪”

早在#MeToo运动尚未爆发的2017年6月,林奕含与房思琪就已被视作鼓励性暴力受害者发声的精神支柱。北京电影学院校友“阿廖沙”在微博发文表示,自己在校期间遭受班主任父亲性侵,引发热潮,被称为“北京电影学院性侵事件”。阿廖沙在微博中写道:“如果大家对林奕含的惋惜和怜悯不是伪善,那我希望大家也能稍微重视一下我曾经的境遇。”

这是林奕含第一次在内地性侵事件中被援引。此后,随着《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热销,“房思琪”也逐渐成为性侵话题中的热词。2018年,#MeToo运动在学术界、公益界、媒体圈遍地开花。在这一年当中,不断有人站出来,讲述或指控自己曾遭受性侵犯。每一次讨论,都可以看见“林奕含”和“房思琪”的身影。林奕含辞世一周年之际,BBC中文网刊登文章《台湾作家林奕含离世一年,“房思琪们”改变了世界吗?》,回顾两岸三地的女性在林奕含之死与#MeToo运动的冲击下陆续发声,控诉性暴力。“林奕含”与“房思琪”仿佛成为女性遭受性侵事件的符号。

豆瓣上修改前与修改后的《生命暗章》页面

几乎可以说,在当下内地图书市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同题材小说中“被封神”的作品。就算没有读过原作,许多关注相关社会议题的人也多少知道,房思琪是一个性暴力受害者,《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是一部好作品。很少有人去谴责《黑箱》用房思琪做营销,更多地还是将关注点放回事件和作品本身。

然而,与《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同题材的《冬将军来的夏天》就没这么幸运了。在商业上太急于求成、又欠缺考虑的营销文案,强行攀扯两本小说,招致反感。《冬将军来的夏天》在内地出版,不似《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那般备受关注,对其讨论多半限于文学赏析、评论之内,声势较小。写作便在一片痛骂声中被攻倒,成为营销的陪葬。

文学:商业营销与社会思潮间的尴尬

林奕含家属曾发表声明称,林奕含创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目的,是希望世界上不要再有第二个房思琪,希望天下人能够用温柔和温暖的心灵来保护“房思琪们”。诚然,这段话感染与鼓励了不少人,也是对反性暴力中“林奕含-房思琪”精神的写照,但对作为创作者的林奕含来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真的是一部教育、启示之书吗?

林奕含不止一次表示,她写小说,不是要救赎谁,甚至不是一种自我救赎,在写作过程中,她从来没有抱着“我写完就可以好起来,越写越升华”的动机,相反,写作给她带来的是痛苦。尽管作者没有以纪实或报告文学的态度来创作小说,《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成就也远不止于唤醒大众,但无可非议的是,文学在热点社会不断向后隐退,林奕含对文字表象与道德内核断裂的叩问、对堕落的、恶意的“艺术的欲望”的迷惑,文学对“包法利夫人”式三流读者的魅惑,都被掩盖在社会运动与思潮之下。房思琪渐渐被掏空为一个概念式、符号化的存在。

台版《冬将军来的夏天》

《冬将军来的夏天》的困境,是文学夹在商业营销与社会思潮之间的无以自处的尴尬。书籍作为资本市场上的一种商品,营销无可避免。如果一本书能够因好的营销获得更多读者,何尝不是幸事?然而,急功近利、妄图博人眼球,可能适得其反,葬送了写作与阅读。

近几日,《生命暗章》的编辑在豆瓣上撤回了涉及“房思琪”和《黑箱》的营销文案,但实体书书封无法再做改动。书封在日本、台湾同样流行,但多能落实到书籍内容本身。例如台版《冬将军来的夏天》,书封与书籍设计融为一体,毫无浮夸风气,以“死是有责任的”作为主句,又问道:“我们如何在一个吃人的世界活下去?当你坠落,有没有能承接住你的一双手?”短短几个句子既扣紧小说主题,又能引起人的好奇心,最可贵者,是能有一种踏实、求真的风气。

反观内地图书市场,不蹭上爆款,不附和热点,文学便像没了出路和价值。《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成为华文世界反性暴力运动的先锋,广为销售,文学价值亦得到关注,可谓“得其所”。但有多少书能如此幸运呢?

作者丨赵蕴娴

编辑丨罗东

校对丨薛京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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