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女，一个历史悠久的行当。几千年来，禁而不绝。直到今天，在世界各个角落都少不了她们的身影。甚至在有些地方，还形成了颇具规模的红灯区。法国巴黎蒙马特的红灯区，坐落成人影碟店旁。一边观摩，一边实操。
德国法兰克福的红灯区，分布在四四方方的公寓里。一楼一凤，金屋藏娇。
尽管许多红灯区处于灰色地带，不受官方管制。但妓女这项行当，在世俗语境里，始终都是遭人唾弃的。更不会受到大众的同情和怜悯。那么，她们自己怎么看待这份工作和处境呢？为了揭开这个答案，一位奥地利导演扛着摄影机，穿梭在世界各地的红灯区里。不仅要拍出妓女们的生活图鉴，还要拍出她们的「荣耀」——
《妓女的荣耀》Whores' Glory米歇尔·格拉沃格，是一位功力深厚的纪录片导演。以代表作「全球化纪录片三部曲」而闻名世界。
1998年的《大都会浮生录》，拍摄了一个由脱衣舞娘、骗子、染工、贩毒者所组建的悲惨世界。
2005年的《工人炼狱》，揭开了矿工、挑山工、屠夫、拆船工等底层劳工的穷途困境。
2011年的这部《妓女的荣耀》，则是作为三部曲的收尾。记录了泰国、孟加拉和墨西哥三个国家的妓女境遇。值得一提的是，本片入围了第68届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并斩获评审团大奖。
泰国、孟加拉和墨西哥，在不同的地域文化里，性工作行业的运作方式也各有不同。先说泰国的「金鱼缸」。处于闹市地段，邻边就是霓虹闪烁的商业区。世界各地的顾客或以猎奇或以消费，在这里停留驻足。很方便就能看到一个个浓妆艳抹的性工作者们。如同商品一般坐在橱窗里，任由窗外客人们品头论足，耐心挑选。
从她们的神情看，一点儿也不慌张扭捏。大大方方，安然自若，还会不时地相互揶揄打趣。
当客人决定好之后，就将号码报给管理者——妈妈桑。再由妈妈桑宣布接客对象。被选中的，则麻溜地起身背包。在姐妹们的恭喜打气下，出场了。
工作之余，妓女们也会三两作伴。吃吃夜宵，逛逛街。她们像普通行业的「社畜」一样，言谈之间流露出对职业发展、年龄增大等问题而感到压力。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有焦虑。普通社畜们聚在一起吐槽自己的奇葩老板。妓女们在一起则吐槽自己的糟心「顾客」。
也会在姐妹聊天时，说到自己的卑微心愿：想为家人多赚点钱。不说她们是妓女，还以为她们只是平凡的城市打工妹。在泰国，色情业的发达让妓女们对待自己的工作是较为安之若素的。没有过于强烈的道德审视和职业羞耻感。生活态度总体上是比较积极乐观的入世者。
再说孟加拉的贫民窟。与泰国「天真烂漫」的小妹相比，这里的妓女们就比较哲学主义了。她们群居在一个被当地人称为「婊子村」的地方。这里房屋低矮，小巷拥挤。每个妓女有一个自己的小房间。平时就坐在门口或在巷子里拉客。
只有12英亩的「婊子村」里，妓女超过1300个。或是小时候被拐卖；或是因贫穷被父母卖进来；又或是被男友或皮条客诱骗。每天，1300名妓女要接待超过3000名嫖客。在孟加拉这样的「婊子村」超过20个。而这仅仅是登记在内的。难以估计的黑妓院，并不在统计范围内。在孟加拉有这么一个说法，只要进了「婊子村」，就不可能出去。女孩们进入妓院前的人生，宛如前世。
因为，老鸨会用天价债务，锁死被卖进来的女孩。每个妓女老鸨称至少欠她10万塔卡（约8000元人民币）。这是妓女的债务。每接一次客，只能获得200-400塔卡（约16元人民币起），而且大部分要上交老鸨，剩下的只够维持生存。
在妓院里，妓女们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接客。片中一个年约20出头的妓女，对着镜头说出了自己的一天。起床吃完早餐，她就开始接客。
20出头的小伙子；瘸腿的中年男人；长着白胡子的爷爷……一天下来，她的床上，睡过了10个男人。这些男人态度都很恶劣。他们粗暴地进入她的身体，把她当作工具，完全不考虑她的感受。每天，她的下体都饱受疼痛。她没有办法。只能日复一日的接客，盼望着有一天能离开这个地方。
但现实是，她们离不开。保守的孟加拉，除了「婊子村」，没有地方容得下她们。平日里，只要她们走出街道，唾骂就会随之而来。她们被视为亵渎上帝的存在。
甚至在死后，不能按传统穆斯林葬礼下葬。
可悲的是，这些女孩被蹂躏了无数次后，渐渐变成真正的妓女。她们卖弄风骚。她们挑逗招客。后来，她们甚至成了当初最憎恨的人：老鸨。
片中有一个场景让人很心痛：一个老鸨熟练地检查新来的女孩。她看起来只有13~14岁。稚嫩的脸庞，空洞的眼神，僵直的身体。老鸨见惯不怪。
粗暴地解开女孩的发带，掀开她的披肩，逐一揉搓她的手、脸和胸部。像在检查一件货物。可悲的是，老鸨从前也是被卖进来的。
从这里出生，女孩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客。要么死。65%的女性，结婚时只有18岁。其中，29%的女性，未满15岁已经结婚。2017年，孟加拉国甚至通过了一项惊人法律：只要父母和法院批准，即便女孩未满18岁，都能结婚。而童婚与性行业繁盛有着莫大联系。2018年，据环境与人类发展协会研究，约有80%的性从业者，是被拐卖的。而这些被拐卖的女孩，几乎都是童婚受害者。她们无法承受丈夫的暴力，选择离家出走。最终，被拐到「婊子村」。因为年龄太小，她们根本无法知道，如何回到原来的家。
另一方面，色情行业合法。孟加拉法律规定，只要年满18岁，就能从事色情行业。妓女也享有相应的权利。色情行业合法化，原本是为了保障这群特殊人群。但落到现实中，却成了罪恶的保护伞。许多老鸨跟警方很相熟。当有女孩试图报警时，老鸨总能第一时间掌握动态。只要跟警方说，这个女孩是她的姑娘，已经年满18岁，是合法色情从业者。老鸨几乎都能成功把女孩带走。远离家乡的女孩，根本无法证明自己是被逼的，就连自己的年龄，都无法自证。
写到这，想起一个妓女的哀求。她叫Wenie。8岁那年，她在上学路上，被人绑架强奸。而后，被转卖到「婊子村」。如今，22年过去。她每天接5~6个嫖客，靠着微薄的嫖资，养活自己和远方的儿子。她说：“如果见到卖掉我的女人，她想要多少钱我都给，只要她把我从这里带回学校，我就找到回家的路。”然而，她比谁都懂。这不可能。逃离，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幻想。现实中的她，只能继续陷在泥沼里，过着毫无希望的余生。
这在采访里，她们总是金句频出。比如：「有钱才能有热烈的爱。」
还有这句：「哭与笑是每个人生活中，必备的两样东西。但哭与笑背后隐藏了什么，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这位姑娘对人生的理解，堪称「孟加拉的叔本华」了。
对于很多嫖客的粗野行为，妓女们其实也心有苦楚。认为自己不该被如此对待。同样都是人，你们只是付了一点钱，就可以不把我们当人了呢？
对于嫖客与妓女之间的交易关系，她们也有自己的独到思考：「我卖的是我的身子，不是我的灵魂。你只是在一个有限的时间内占有我。」
她们常年生活在贫穷和保守的环境里。饱受人们的偏见和歧视。不能像泰国的妓女一样，将这份工作只是视为普通的挣钱之道。逼窘的压抑和无路可走的绝望，让她们产生一种茫然无力的悲哀感。也使她们对于自己的职业和人生都有更敏锐和悲观的见解。
离开悲伤的孟加拉，行路到墨西哥的红灯区。这里的民风突然彪悍了起来。
在泰国和孟加拉的拍摄中，其实都没有任何裸露镜头。但是到了墨西哥，突然油门猛踩直冲秋名山。甚至还记录了一段「妓女接客实录」，尺度堪比AV。
在墨西哥，妓女们既不像一股清纯气的泰国小妹，也不是思考人生的孟加拉姑娘。而是颇有一股行走江湖的豪迈之气。由自己出头的站街方式，更显示出一份独立感。
在访问里，墨西哥的妓女毫不避讳地谈性。大大咧咧，敢爱敢恨，对工作内容毫无遮掩之意。对于她们来说，这条路既然选择了就好好做，还得掌握一些行业黑道，以保护自己的利益。比如，自豪地坦露自己如何「骗」过一些要求过分的嫖客。
片中有个墨西哥妓女讲了个故事，说曾经有个客人爱上了她，想娶她回家。甚至还为了她做手术减肥。但最后仍然拒绝了这个客人：「我不能撒谎。我不能做个虚伪的人，在你的面前假装我爱你。我不爱你，我不想欺骗任何人。」当真是行走于江湖，坦荡于内心。
流水的红灯区，铁打的嫖客。天下妓女各有不同。但有意思的是，所有的嫖客都是同一个理念，同一种思想。
就是花钱买一件商品，任由自己消遣。前面享受了妓女的服务，回头又大骂其低贱恶心。人们总说「婊子无情」。可更冷漠绝情的，不是这些猥琐虚伪的嫖客吗？
实际上，这几个国家卖淫很廉价，嫖客出的费用都很少。影片里出现的标价，泰国是1800泰铢，约合人民币411元；孟加拉是200塔卡，约合人民币19元；墨西哥是200比索，约合人民币74元。而且在泰国和孟加拉，中间人还要从中抽头。又贫穷又辛苦，还要被人耻笑，为什么要做这一行？这里头，成因又有许多种。
来到这里的女性，几乎都是自幼生活在贫穷的家庭里。没有任何接受教育的机会。长大之后，自然也没有更好的出路。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维持生计。然而，其中一大部分，连选择的权利也没有。如孟加拉妓院村里的1000多名妓女，基本上都是被迫进来的。
有的是被父母卖进来，有的是被拐卖、诱骗进来。还有的，就是这里出生，长大。并且，她们永远不可能有机会从这里逃出去。有的妓女，要求自己还未成年的孩子早早开始接客，以便补贴家用。也有的妓女，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但她们根本找不到一家人愿意娶一个妓女的女儿。
往往，命运给一个人的选择是非常有限的。片中拍摄的三个地区，妓女的生活状况也差别极大。在泰国，她们仿佛只是普通的打工妹，打扮得花枝招展，手里还能上名牌包包。在孟加拉，她们活得卑贱而屈辱，仅仅维持生存都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在墨西哥，她们一面坦诚自己的罪恶，一面又纵情其中。
影片也没有站在道德的角度去对她们进行评价。只是真实地记录下她们的生活面貌和处世理念。而且在地域的选择上，特地考虑了不同的宗教信仰。泰国、孟加拉、墨西哥，分别代表了佛教、伊斯兰教和基督教的三种信仰。片中，也都有表现妓女们对自己信仰的虔诚。在泰国，她们工作前都要先拜拜佛祖，平时也会抽时间去庙宇祈福。
在孟加拉，她们每日念古兰经，还会用简单作法为自己的房间驱邪避害。
在墨西哥，她们则信奉撒旦，自认有罪，但求有一个好死。
从事肉体交易，并不意味着她们的灵魂是麻木的，并不意味她们没有信仰上的敬畏。虽然对于世人而言，「荣耀」一词显然离她们过于遥远。但她们在自己的内心中，还是努力安插了一份生命的向往。或是为了寻求一种心灵上的安慰。或是渴望一种来世的救赎。抑或是依赖着这份信仰，挣扎着自己最后一丝的尊严。
所以，对于这些卑微的女性们，鱼叔也并不想过多评价。这个行当得以长久存在的原因，不仅代表了人类进化过程中难以根除的兽欲。也反映了社会体制始终无法消除的贫困。「生而为人，我很抱歉。」好好活着，其实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拥有的权利。对待生命，我们还需怀揣更多一点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