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雅加达首长选举还有大约三个多月，印度尼西亚政坛又掀起了“土著主义”的浪潮。本月3日，印尼伊斯兰“建设统一党”主席穆·罗米，在全国工作会议上，提出再度修改印尼的宪法。他建议，印尼正副总统的候选人都必须是印尼土著。他认为这是印尼建国先贤的意愿，印尼人民不能随意更改。
其实，在苏哈多倒台后，印尼的宪法已经修改过四次。宪法中原本有个条文：“印尼总统必须是土著（原住民，orang Indonesia asli）”。不过经过修改后，第六项第一个条文指出：“印尼的正副总统候选人都必须是印尼出生，且不曾自愿加入外国国籍的印尼籍籍民。”这修改过的条文显示，非土著的印尼籍人士，只要符合法定的条件，就可以成为总统的候选人。
建设统一党主席的建议，是要恢复1945年有关总统候选人必须是土著的条文，并加上“副总统也必须是土著”。这个建议，与雅加达现任首长的巴苏基·查哈亚·布纳玛再度参加2017年2月15日的雅加达首长选举，有颇密切的关系。
巴苏基原名钟万学，简称“阿学”（Ahok），是华裔基督徒。在出任首都特区副首长及首长期间的政绩，受到市民的肯定。印尼大党民主斗争党（PDI-P）以及戈尔卡党都宣布，阿学以及现任副首长扎罗特（Djarot）为他们的候选人。原本，阿学的呼声很高，获胜的机会也高。
但是，如今他面对两组颇强的“土著”对手。一个是由普拉波沃操纵的大印尼运动党所推出的阿尼斯（佐科内阁的前教育部长）与桑迪阿加（土著富商）的组合，另外一个是由印尼民主党所推出的艾哥斯（前总统尤多约诺的公子）与西尔维娅娜（雅加达市女官员）的组合。
选举委员会曾呼吁，在这次竞选中不要用族群与宗教的课题大做文章。但是，反阿学的支持者已经开始挑起族群与宗教事端。
在苏哈多下台后，“土著主义”曾被压制一段时间，印尼国会修改1945年宪法中有关土著主义的条文，就是一个例子。但在最近几年，它又死灰复燃。
去年8月，一些激进的新旧政客就曾集聚在一起，宣布成立Partai Priboemi，即印尼“土著政党”。此党的纲领是要限制印尼非土著的政治以及经济权利，以让印尼土著“当家作主”。印尼的“保卫伊斯兰阵线”（Front Pembela Islam） 也大事宣扬穆斯林（回教徒）不能由非穆斯林领导，因此一直以来就呼吁穆斯林团结起来，推翻异教徒阿学领导的雅加达市政府。
这激进组织也“警告”穆斯林不得在这2017年的雅加达首长选举中，支持阿学。上个月底，在竞选活动中，阿学曾指出反阿学的人，利用《可兰经》的条文来阻止他再度出任首长，并希望选民不要被这些人“愚弄”。阿学的政敌歪曲他的谈话，将录像带移花接木，诬告阿学“亵渎伊斯兰教”，并发动穆斯林示威。本月15日，“保卫伊斯兰教阵线”发动1万人的示威，至今余波未了。
其实，雅加达首长选举要在明年2月中才举行，其结果还无法知晓。但是，许多人都认为阿学当选的可能性很高。根据雅加达传出的谣言，如果阿学胜出，在2019年的总统选举，佐科很可能会邀请他为印尼副总统的候选人。但这个谣言不靠谱，因为阿学是个具有争议性的人物，佐科不太可能会与他搭档。
然而，信仰“土著主义”的印尼政治人物却不以为然。建设统一党党主席在此时建议修改宪法，也可能是围攻阿学的策略，以阻止阿学继任雅加达首长。 其实，印尼1945年宪法在未经修改前，除了有关总统必须是土著的条文外，都不是以土著主义作为基础。在1945年的宪法，其他条文完全没有种族主义的色彩。当记者向印尼民主斗争党中央理事会主席亨德拉万问起有关建设统一党的建议时，他说：恢复有关总统的条文，其实是不符合1945年宪法的精神，此建议违背了民主的原则，也抵触印尼现行的《反种族主义的法令》。
土生华人地位的转折
就是因为1945年宪法中有关总统候选人的条文确有种族色彩，所以苏哈多倒台后，在改革的呼唤声中，印尼国会才修改宪法，将总统候选人的条文，修改成符合现代情况以及民主精神的宪法。在修改过的宪法中，《说明细则》注明：凡是土生土长而拥有印尼国籍的人士皆是“印尼土著”。言外之意，华裔印尼人符合了这个条件。
可是，在二次大战前的印尼民族运动中，印尼华人经常被排除在印尼民族的范围外，这是因为许多印尼华人还受到中国民族主义的影响。可是在战后，很多印尼华人积极参加印尼的“国族建构”（nation-building），促使苏卡诺总统在1962年于印尼国籍协商会（Baperki）的演讲中，首次给“印尼民族”（bangsa Indonesia）一个具体的定义。他说：印尼民族是由许多部族（suku）所组成，例如爪哇部族、孙达部族、峇达部族、峇厘部族……以及土生华人部族（suku peranakan Tionghoa）。
所谓“土生华人部族”当时并没有法律上的定义。一般上，它是指在印尼当地土生土长的华人，以印尼语作为家庭语言。因此，那些在中国出生的移民不列入在内。由于土生华人已经是印尼民族的组成部分，所以不必融入印尼土著的群体。可是，1965年政变与苏卡诺倒台后，土生华人的地位又开始被否定。
苏哈多一上台，马上推行了全盘同化的政策，否定土生华人为印尼部族。他们必须即刻与居住地的印尼土著同化，方可被接受为印尼民族的组成部分。其实，在苏哈多的统治下，由于禁止华人三大文化支柱（华校、华团、华文媒体）以及中国新移民进入，因此在那个时代出生与成长的印尼华人，在语言文化上已经融入印尼的“土著”社会。
然而，1998年的排华暴动却显示，这种融合并没有解决排华的问题。印尼的改革派试图消除土著主义的遗毒，但是没有多久，“土著主义”又死灰复燃，挑战广义的“印尼民族主义”。
这次的雅加达首长选举，可说是“土著主义”与广义的“印尼民族主义”的斗争，其结果如何，且让我们拭目以待。
作者是新加坡东南亚尤索夫伊萨研究院资深访问研究员、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任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