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五角场给我的感觉非常好”
图片说明:九十年代俯瞰五角场。/1995年9月15日吴文骥摄
图片说明:五角场朝阳百货昨日早上5点被成功爆破/2004年7月7日张海峰摄
图片说明:五角场地区最后一块旧房陋屋等待拆除//2002年4月29日楼定和摄
图片说明:俯瞰五角场环岛/2002年4月29日楼定和摄
图片说明:旧上海市政府大楼如今是上海体育学院行政大楼/2005年9月7日张海峰摄
图片说明:长海医院内的飞机楼/2005年9月7日张海峰摄
图片说明:五角场的蓝天宾馆被成功爆破/2005年6月2日张海峰摄
图片说明:旧图书馆大楼/2014年7月2日高剑平摄
图片说明:江湾体育场正门/2006年11月9日刘定传摄
我对五角场的认同就从这天开始
讲述者:崔建栋,1983年生
1989年,我跟父母从虹口搬到五角场。我们离开原来的私房(个人或家庭购买、建造的住宅),住到我爸厂区分的一套公房里。那时五角场给我的印象是路比较宽,很空旷。
我进入国权路小学念一年级后,慢慢体会到五角场和以前住很不一样。我觉得五角场人的好像没有那么“市井”。公房和私房之间最大的不同是,你可以在弄堂里随意窜来窜去,邻居们彼此之间很不见外,而公房则是一家一户的,你甚至不知道隔壁邻居是谁。
以前我要找朋友玩,就直接一家家跑过去,连门也不用敲,把人都叫上就走了。搬入公房后,同学们之间要相互约。比如礼拜六上午读完书(当时每周只休息一天),假如约好下午三点钟在某个路口碰头,大家都会如约前来,完了按照事先跟父母说好的时间回到集合地点,再分散。
小学期间,五角场给我的感觉非常好。我们可以随意进出大学校区,和小朋友聚在学校里抓知了、摸鱼、捉迷藏或打球。我们还会到过去日占区空无一人的阁楼里去“探险”。
靠北边的江湾机场是我们的天堂,那时候机场早就荒废了,但跑道还在。我们翻过墙,在飞机跑道上骑自行车,感觉很新鲜。那一片的湿地里有各种鸟类,好像一个世外桃源。一旦有人来抓,大家就作鸟兽散跑开了。
我经常好奇地问父母,“江湾体育场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这里都是国什么路、政什么路?”在1996年我考入同济中学后,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渐渐清晰了。原来在民国时期,黑山路上的同济中学是“大上海计划”中上海市图书馆的所在地,那座图书馆很高,外形像古代建筑,第一次看到是觉得蛮震撼的。
有天下午上完课,我和几个男生一起去咨询初中历史老师,老师给我们介绍了很多。我这才知道,原来这块地方有这么多故事。那天放学后,我们就骑着车去逛了长海医院内的旧上海市博物馆、飞机楼和体育学院内的旧上海市政府大厦。我对五角场的认同就从这天开始。
那时候五角场书店特别多,还有书市呢。我记得初中时候,有次我在国权路上的左岸书店翻历史书,老板走过来跟我讲,“你太小了,不适合看这些书。”我说我喜欢看,他就给我推荐了斯塔夫里阿诺斯的《1500年以前的世界》,那本书对我影响蛮大的。在大书店里,不大会有人主动过来跟你聊书的,但在五角场小书店不一样,店老板都是爱书之人,对客人会“惺惺相惜”。
其实一开始搬到五角场时,我挺不适应的。因为祖辈和原来的朋友们都在虹口,我时不时想回去,好像自己的一部分还留在那里。但两三年之后,我就不再想回去了,这里的环境更好,我觉得我的根就在五角场了。现在每当我回想过去的时光,会问自己:如果我一直住在虹口或者其他地方,今天会变成什么样子?
校外图书馆和马大嫂自助餐餐厅
讲述者:王嫣,1978年生
我从小住在杨浦,在延吉路附近。小时候感觉五角场挺荒的。那时外婆带我去江湾体育场游泳,从黄兴路延吉路乘90路,过了两站,就会看到路边一大片农田,臭味直冲鼻子,一直绵延到江湾体育场前。
到我96年进上海体育学院上大学的时候,农田已经不见了。
从大学到五角场,要乘两站90路,我们几个同学经常是走20分钟过去的,也有很多人骑自己的自行车去。
我记得黄兴路、翔殷路的路口那里有好几排两层楼的房子,是成片卖衣服的小店,当中有一家麦当劳。那时候麦当劳进入上海没几年时间,还是很新鲜时尚的事物。我们刚上大学那会,星巴克还没进入中国呢,哪里像现在这样满大街都是。每次考试前,很多同学在图书馆没抢到座位,就会背着书包到麦当劳去复习功课。后来我发现,很多学校的学生都会到麦当劳去复习功课,而且一坐就是几个小时。对我们来说,麦当劳更像是一间校外图书馆。
我们有个同学现在是KOL(关键意见领袖)、著名媒体人。他当时就经常到麦当劳里去写东西,也许是他写文章的样子看上去很有魅力吧,所以我们也搞不清他到底是去麦当劳写东西呢,还是去邂逅女生的,所以大家就送了他一个外号叫“麦邂女”。
不过他对大家送的外号倒不以为意,还大方地把自己在麦当劳邂逅女生的经验传授给大家,办法现在看起来也蛮土的,就是在纸条上写下几个字,比如“你影响我了”,然后请麦当劳里打扫卫生的阿姨帮忙,将纸条递给自己看上的女生。对方收到纸条如果来问,就再写一张纸条递给她,上面写着“你长得太漂亮了,我都看不进书了”。
我们班很多同学都试过这个套路,几乎都搭讪成功了,就连女生用纸条“搭讪”男生都屡试不爽。那时候年轻嘛,大家都精力充沛,喜欢玩些这样的小把戏闹一闹。
另外一个我们同学经常去的地方是马大嫂自助餐餐厅,就在四平路靠近同济大学。当时自助餐也算是刚刚兴起,38元到48元一位,大家觉得吃自助餐这件事情新鲜又有趣。虽然体院的伙食挺不错的,但很多男同学实在太会吃,还嫌油水不够,就时常到自助餐餐厅去觅食。有一次我印象很深,四个打排球的男生一顿吃了48块炸猪排,估计店老板眼睛都冒烟了。
我从小生活圈子都在杨浦这一带,大学前几年也几乎没离开过。直到后来到单位去实习,有个老师调侃我说:“恭喜你,终于跨过苏州河了。”
大学四年,我们看着五角场一点一滴的变化,彻底改造是2000年之后的事情了,那时候我早已离开五角场了,所以我记忆中的五角场,就是那个乱乱的、闹闹的但又很有生气的地方。
如果说,大学是承载了我很多回忆的中心地带,五角场则是那段生活不可缺少的外围,现在我还时常会回到那里,因为同学聚会或者工作需要。出入于巨变后的五角场,昔日的回忆早已被冲散。
五角场的“西门汀”和“红地球”
讲述者:黄嫣,1981年生
我是1999年读大学的时候第一次去五角场,我记得大学报到的第一天,因为忘记带隐形眼镜的盒子了,就跑到五角场去找。那时候对五角场的印象是有点旧旧的、破破的,跟市区有很大区别,那里的商场也是90年代初的感觉,营业员在玻璃柜台后面站得笔笔直。
我读书的时候,五角场距离它通地铁的时间还有好多年,我们几个小姑娘出去逛街,基本都在五角场,校门口一辆90路过去。大学四年中,随着五角场慢慢变得时髦,我最初对时尚的感觉也是从那里培养出来的。
那时五角场还有好多的小店,专门卖号称“外贸款”的便宜衣服,好像还有一个叫“西门汀”的市场,专门卖各种首饰、服装,大二时我常和室友去逛。
2000年左右,五角场发生了一桩“时尚大事件”,一家名叫“Red earth(红地球)”的口红专卖店开在五角场了,我记得是一个很小的门面,里面挤满了人。这家店在女生中算是“网红店”了,我和室友为了买这支口红,还专门坐了一趟车赶到五角场去。
五角场对我们来说,就是时尚启蒙和开化的地方。很多行为现在想想蛮“中二”的,那个“红地球”的口红现在看来绝对土。但当时心情还蛮激动的,毕竟是人生中第一支口红,挺有意义的。
对我们学生来说,五角场除了引领时尚潮流外,还带来了其他新鲜事物,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种拍大头贴的机器。2001年左右,就现在万达广场所在的那片地方,一条马路都是拍大头贴的小店,很多机器还是那种从日本引进的最新款。那些店现在想起来都很破,但是生意很好,学生们挤在里面,周末去的话还得排队。有一次,我拉着当时的男朋友到那里去,摆了好多POSE (姿势)。换成现在,估计他无论如何都不会陪我去干这种幼稚的事情了。
我记得那时候五角场的必胜客刚开不久,有天男朋友跟室友一起从五角场回来,满脸大写的尴尬,细问才知道,他们寝室四个男生到必胜客吃披萨去了。平日学生们在马路边小饭馆吃惯了,每次都是点好单马上掏钱,结果那天在必胜客里,四个人点好、吃好后,默默坐在座位上等了半天,但没有一个服务员主动过来结账。后来实在坐不住了,四个人便起身走到门口,问了一声:“这里吃饭不用付钱吗?”
后来他们才知道,原来在必胜客这样的“洋餐厅”里,用餐结束后得自己主动请服务员过来结账,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啊。
2003年是我们毕业那年,毕业前夕赶上了特殊的“非典”时期,每次陪男朋友去五角场的网吧打游戏,都得鼓足勇气,简直要冒着生命危险。那时网吧里的人稀稀拉拉的,远没有往常热闹。每隔半小时,网吧管理员就会拿着个耳蜗体温计过来,给每个人测量体温,看看有没有发烧。
我家住龙华,大四时,我每个周末都乘910到南浦大桥再换车。那段时间正好是非典期间,公交车上人特别少,我每次都坐在二层的第一排,视野特别好。每当公交车路过五角场时,总会看见那里有些不同的变化,旧房子一点点开始拆了。
那时候马路边还是一间又一间破破的小饭馆,毕业前的散伙饭在五角场附近吃了一轮又一轮,酒喝完、泪流完再一边唱着歌一边走回学校。当时就觉得,你即将离开的地方,好像没耐心承载那些伤感的情绪了,一切都在匆忙地改变着。
十几年过去,当时的男朋友早已变成老公,娃都两个了。现在我还是偶尔会带着孩子们到五角场去吃饭,但对我绝不会跟他们讲爸爸妈妈以前在这里的故事,因为那些和记忆有关的地方都无影无踪了,“无实物无真相”,伴随着五角场的改造,那些曾经点滴的记忆也被抹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