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化过程中,一面是许多村庄出现“空心化”现象,一面是人们对自然的向往和对乡愁的寻觅。如何在二者之间寻找平衡点?丽水景宁梧桐乡的大山里,3名30岁左右的年轻人,从城市回到山间,投身畲族村的重建,在一砖一瓦的精心构造中,追寻着复兴乡村、充实自我的双重意义。从他们身上,不难发现人们投身“大花园”创建、生态经济培育的智慧、热情和干劲。
七月如火,在盛夏的热意中,景宁梧桐乡的山间却有沁人的清凉。身处其间,人们在思考:如何让满目绿意吸引智慧和热情到来,从而实现乡村的价值。
大山之外,30岁的景宁人夏建勇历经金华、上海等地辗转,决意辞去月薪过万的工作,回到乡间,“想要打造一个理想舒适的家园,改变村民传统的生产生活方式”。
在大城市打过工、学过摄影,后来又在互联网游戏领域颇有业绩,同是景宁人的徐子杰,努力想用27岁以后的人生,去实践另一种更广阔的事业,“走出狭窄的生活空间,让人与自然更亲近”。
从杭州大型连锁酒店,到三门蛇蟠岛,再到景宁千峡谷,31岁的安徽人袁伟一路观察着旅游热点从城市到乡村的变迁,也在寻找着足以慰藉游子的心安之所。
2016年秋天,经朋友牵线,3人在梧桐乡相遇相知,投资千万元的乡村旅游项目随即启动。因为他们的到来,梧桐坑村里10多年来荒无人烟的厝前自然村,正从沉睡中苏醒,并有了新名“凤凰谷”。
这个由他们共同商定的名字,既是“梧桐引凤”的含义,也有“凤栖于此”的决心。
谁来重建
日渐老去的山村
下午4时以后的梧桐坑村,暑意早已悄悄退去。这个距离县城30公里的村庄,因溪而得名,所辖的长田、厝基圩、厝前、山岗头等11个自然村,点缀在梧桐坑两岸,潺潺的水声映衬着村民三三两两的交谈、孩童游戏时的欢笑声。
厝前自然村里的“凤凰谷”,正在紧锣密鼓地施工。村口的民宿“梧桐树下”迎来了3名年轻人。刚和投资商洽谈完的夏建勇,仍穿着挺括的衬衫,肤色黝黑,浓眉大眼,身材并不高大。徐子杰和袁伟则穿着棉质的T恤,斯文白净,一个带着从互联网世界走出不久的羞怯,一个有着多年从事旅游行业的干练。“还不到一年,大家就黑了不止一个色号。”袁伟说。
两年前,若是有人要夏建勇回来重建乡村,他可能会嗤之以鼻:“回去能做什么事?”除去表面的变化,乡村凋敝的现实没有改变;年轻人一个个离开,剩下老人孩子留守。随着生态保护力度的加强,村民们靠山吃山的传统生产生活方式也受到冲击。曾经,人们守着大山,村庄却日渐衰败。
因而,12年前刚从职校毕业,夏建勇便走出山村,走向城市。从山东到上海再到金华,从工厂职工到普通销售再到业务经理,从月薪800元到过万,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有了在城市立足的资本。
夏建勇从来不是一个恋家的人,多年在外打拼,几乎连过年都很少回家。“城市梦”一直激励着他向外的脚步,但城市的空间并没有想象中广阔,难以融入的不安和漂泊感时时困扰着他。
家乡的改变也不断通过父母和朋友传入他耳中:10年前,他生活的厝前村和厝基后、八条颂、长田村被列入下山脱贫村,村民们纷纷搬迁下山;前几年,梧桐坑进行美丽乡村建设,自然村之间的泥路、机耕路变成了柏油马路……在他缺席的时间里,乡村已经打开了广阔的空间。
2013年,在外待了8年的夏建勇回到景宁,走下大巴深吸一口山间清冽的空气,尽管前方的路还不清晰,内心的躁动却奇异地被抚平了。
正值电子商务风生水起,活络的夏建勇一手创办了网店“畲之味饮食文化馆”,将畲族传统竹筒乌米饭卖到城市餐桌,年销售额达到500多万元。2015年,他应邀在第三届丽水市青年网上创业周的开幕式上,进行了“如何让传统农家产品适应电子商务浪潮”的演讲。这次演讲,也让当时的梧桐乡乡长王伟飞知道了这名年轻人。
彼时,景宁县正大力推进工业污染整治,引领“美丽”建设由县城向乡村延伸,形成50公里的“风情之环”和100公里的“生态之环”。正处于50公里环线内的梧桐乡,关停了不锈钢和阀门企业后,正需要人才发展乡村新经济。
回村修老房子、投资民宿?回想起在昏暗、潮湿的木寮里居住的10多年时光,夏建勇并不认同:“屋子照原样修好了,本地人都不愿意住,何况城里人?”
“先回去看看。”在夏建勇斩钉截铁的回绝中,王伟飞并不着急。
2016年初,一场冬雨让山间越发寒气逼人。沿着泥泞的山路走进厝前村,老房子早已残破倒塌,只剩石头筑成的地基仍留存着。休息间隙,一段鲜为人知的村庄历史,让夏建勇突然心头一动。不远处的厝基圩村,村名指的就是村民合力在祖先旧居的废墟上重建的村庄,“厝前”“厝后”两村也都与此相关。
然而,百年时间,山村再一次面临消逝的困境。今天,又由谁来重建?
从山上回来半个月后,夏建勇决定回厝前,复活他出生、成长的村庄。
改变大山
从脚下的每一步开始
山下民宿里的讨论已经有一会儿。小到道路两侧草木清理,大到餐厅的运营方向和施工日程,拉拉杂杂的,3个人却也和乐融融,俨然是一个目标明确的团队了。
尽管做出了回村的决定,并获得了原厝前村50亩土地的使用权,但要重建怎样的乡村,是打造成乡村景区,还是村民居住的传统村落,夏建勇还一筹莫展。
凭借多年闯荡市场的敏锐直觉,夏建勇觉得,重新建造畲族木寮的方式行不通,造价贵也不实用;建造现代化房屋的路子也不靠谱,没有特色,与森林古村的景致也不搭配。
“东南亚建在树上的房子就很好看。”妻子一次无意间的提议,让夏建勇茅塞顿开,原本朦胧的想法,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村民们已经搬迁下山,再回来居住并不现实,何不利用古树,依山势建造错落有致的树屋,打造别致的新型村落?
这一想法很快得到了专家和同行的认可,“光建树屋不行,没有配套的设施和项目,很难有回头客。”他们同时也提醒。
此时,31岁的袁伟刚辞去蛇蟠岛旅游开发有限公司人事行政总监一职,来到景宁,从事千峡湖旅游开发工作。从大学旅游管理专业毕业后,他一路从北京辗转河北、杭州,对旅游市场的风向有自己的思考,“乡村空间的需求越来越大,乡村旅游的潜力还未完全开发”。
此心安处是吾乡。工作以外,这位年少时便离开安徽铜陵,在异乡打拼的年轻人,也在渴望着一个足以慰藉思乡情绪的家园。
而27岁的景宁人徐子杰,此时恰逢人生低谷。长期沉浸在虚拟世界,自觉与社会沟通、交流太少的他,急于构建新的生活和梦想。而午夜梦回间,在树林间自由奔跑、到溪水中摸鱼捉虾、与同伴打打闹闹去上学的场景,竟是他最难忘怀的幸福时光。
2016年,一次久违的初中同学会,徐子杰和夏建勇久别重逢。随后在一位朋友的介绍下,两人又与袁伟结识,从职业规划到公司内部管理,从乡村旅游格局到遗址村的开发,三个人交流着自己的想法,“故乡如果在时代变迁中一成不变,终究会被遗弃,厝前要适应现代生活方式,成为有活力的乡村”。
这次相逢,让他们意识到,风生水起的浙江美丽乡村建设,为这片一度沉寂的土地注入了活力,也为人们提供着众多的机遇。
今年初,由他们共同组建的“景宁景建旅游开发公司”正式成立,夏建勇负责招商和工程,袁伟负责运营,徐子杰负责行政后勤,打造集观光旅游、休闲度假、养生居住等为一体的乡村旅游度假村。
“让乡村更美丽,让生活更美好”的标语,印上了公司的墙壁,“凤凰谷”这一新村名,也被拓刻到村庄入口的大石头上,表达着他们的期待:改变大山,就从脚下的每一步开始。
融入时代
才能激活乡村生命力
穿过梧桐坑,走向凤凰谷,林间的道路不算好走,却丝毫不妨碍三人展示成果的热情。
5栋树屋,第一栋是普通的套房,第二栋增加了观景露台,第三栋又多了观星天窗……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有对小差错的懊恼,也有创意成功的得意。
对于树屋,凤凰谷的规划设计方案有着这样的描述,“森林、雾气、流水以及阳光围绕着木屋生长,推开窗户便无限接近自然。”年轻人的想法更为简单,这便是他们童年上树找鸟蛋、在枝丫间短暂休息时光的诗意再现。
若在凤凰谷里仔细观察,类似的设计并不少见。梯田改建而成的游泳池,是为回忆夏日在溪里畅快游泳的日子而设计的;新修的道路旁,老屋的石头地基因为有着祖辈们精心打造家园的温暖记忆而被执意保留下来,改建成景观小品;山路旁的柚子树,曾在物质不丰饶的年代带来难得的甜蜜滋味,如今依旧绿意葱茏、充满野趣……
这里的每一处建筑和细节,都指向同一个目的:融合古村的元素与现代建造方式,勾连现代城市生活、童年记忆场景和乡村温暖特质,从而吸引人们居住。“有人从舌尖找到故乡,有人从文字回到故乡,我们希望凤凰谷的一草一木都能让人安心住下。”袁伟说。
在向峡谷深处探索的路上,40多岁的凤凰谷工程负责人赖海东正用手掬一捧溪水喝。他的使命是保障房屋、道路等的安全性,并努力不让任何施工对自然环境造成影响。
和他一样,梧桐坑和附近村庄里手艺好的木匠、水泥匠纷纷被请到凤凰谷,其他20余位普通的村民也加入到挑泥、挑砖块、砌堰坝、修路等行列中,每人每天可获得100元至200元不等的工资。
最近,夏建勇他们还尝试着和梧桐坑村以及附近的高演村村委商谈,以村集体入股的方式参与整个峡谷景区建设,不仅可以让更多村民就业,还能吸引在外人员返乡。意见一提出,就获得了热烈反响,不少村民还希望,等凤凰谷正式对外营业时,能成为这里的工作人员。
由此,对于重建的意义,年轻人也有了新的思考,乡村的复兴必须适应时代的发展,只有因地制宜找到特色产业,改变村民的生产生活方式,让他们安居乐业,才能最终激活乡村生命力。
现在,凤凰谷的基础设施已基本完工,5栋树屋主体架构已完成,主题餐厅、露天影院等也将投入建设。山林间,一切显得生机勃勃。无论是这三名年轻人,还是村民们,都在期待着它的新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