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晒鞠躬抢时间
据《劳动报》报道：滚烫的空气炙烤着大地，在这个“最热夏天”，劳动报记者应聘到了美团外卖位于市中心的一个站点，成为一名骑手。这是一份只维持了3天的工作，在这短暂的72小时中，我们的记者洗了一遍又一遍“桑拿”，因为订单被取消而几乎面临全额赔付，为了一次迟到而鞠躬道歉，由于电瓶车突然抛锚只能在烈日下骑着共享单车一路狂行……“送过外卖的人，以后遇到什么困难都不会害怕。”“离职”的那一刻，记者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记者亲历
开早会：烈日下露天排队讲评
头上，是呼啸而过的汽车；眼前，是汹涌刺眼的烈日。上午9:30，骑手的一天从开早会开始，因为站点办公室很小，每天开会的地址就是凯旋路桥下一片被荒废的露天空地。 150多个骑手满头大汗地排着队，站长点名考勤，点评工作失误、传授经验。“电动车上路怎么躲开交警的检查？”面对记者这个“小白”，老骑手们纷纷出谋划策：开到红绿灯位置看到有交警就躲在其他车辆后面，如果人少的话就从旁边的人行道上骑过去，觉得确实躲不过去的话就绕小道，哪怕多走点路也比被罚款好。此外，骑手群里也会经常分享哪个路段有交警检查的信息，要多看微信群。上岗培训前，站长告诉记者，被顾客投诉一次最高罚款500元。那么如何才能避免投诉、多得好评呢？站长说，即使被顾客辱骂也不要还嘴，要多说好话。在交流经验时，一些骑手就说经常顺手帮客户带走垃圾、应客户请求帮忙更换水龙头，只要不耽误送餐，要求尽量满足。
第一单：为洒了汤水鞠躬道歉
11：05，记者收到美团平台系统派来的第一单，商户是位于中山公园的丰收日，配送地址是知音苑小区，两者距离2.5公里，按规定收到派单后必须在一分钟内点击“收到”键。
第一单的餐品是纸盒包装的汤水，这是骑手最不愿意配送的食物，因为骑行中难免颠簸，如果没有固定好汤汁溅出毁坏餐品，很容易引起顾客差评或投诉。
此时，系统又派来第二单，正好顺路且距离较近，记者决定先配送第二单。这个小区不允许外卖电瓶车进入，为了防止餐盒被人顺手牵羊，记者只能小心翼翼地把两份餐品叠放在一起，一路小跑进去。正疾步走着，突然一股小龙虾的香味扑鼻而来，低头一看，记者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汤汁漏出来了，纸餐盒的底部全部被浸湿。记者用了一整包纸巾擦拭，然而餐盒边角已经泡烂。眼看这次配送要被顾客投诉，正好在小区门口有一家便利店，记者当即冲进去买了两个塑料袋，一头一尾套住餐盒。
在惴惴不安中，顾客家的门打开了。“万分抱歉，汤汁洒了一些，实在不好意思”。顾客打开袋子看了看皱巴巴的餐盒，满眼疑虑。无奈之下浑身湿透的记者弯下腰朝对方鞠了一躬，不停地说“对不起，不好意思”，满脸不悦的顾客终于点点头，关上了门。
第一单终于幸运送达，用时1小时7分钟，超时22分钟。
40℃：冷饮5分钟变常温
经过前两单的“烤验”，T恤衫几次湿透后又被晒干，只有骑着电瓶车吹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才稍感觉到一丝凉意，这时候恨不得电瓶车永远不要停下来。中午12时，在等待商户出餐的间隙，记者站在树荫下靠着电瓶车小憩一会，不到3分钟额头就布满汗水，而车座瞬间就热到滚烫，车上自带的温度计已经显示为40℃。
记者在小区旁的超市买了瓶冰镇饮料。送餐上楼时，饮料放在车篓里，进出前后不超过5分钟，刚想喝一口降降温，不料冰镇饮料已成常温。另一位同事刚送餐下楼，结果车子太热根本坐不上去，于是他又跑去物业讨一点自来水给座位浇水降温。“你看，打火机晒爆了。”他指着一个已经碎成好几块的塑料打火机给记者看。
车抛锚：骑上共享单车一路狂行
下午2时左右，记者接到配送单，需要送餐至金阳大厦。从上午10点开工起算，电瓶车已行驶4个多小时。当取餐完毕，行驶至万航渡路上，车子速度越来越慢，最终滑行100米后，车子彻底抛锚。没电了！此时时间只剩11分钟，眼看这一单就要严重超时，记者心急如焚，最后，只能把电瓶车扔在路边，换上一辆共享单车后一路狂行，一路上连闯几个红灯，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快点、再快点。最终这一单餐品配送时间花费42分钟，距离“超时”红线只差了3分钟，幸运地“逃过一劫”。
订单取消：餐费全赔两天白干
下午6时许，记者来到一家饭馆取餐。由于前一餐配送的延误，这一单还没开始配送就已经超时12分钟。等到记者取好餐刚跑到商场1层，接到商家来电，说顾客因送餐太慢取消了订单！
在已经取餐的情况下顾客因配送超时退单，骑手需要承担本次餐费———看着小票上“230元”几个字，记者当时就傻眼了。作为一个兼职骑手，没有任何底薪和保障，每完成一单配送可以赚到8.5元。如果要为这一笔餐费埋单，就意味着记者需要在不超时的情况下完成30单才能把这笔钱赚回来。一个老骑手在用餐量大、配送任务多的情况下，每天约能完成30-40单，而像记者这样一天最多做10单的新手而言，未来两天要白干了。呆站了好几分钟后，记者只能拎着餐袋返回。没想到，走到半路又接到电话，是顾客恢复了订单，要求尽快送达。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新的焦虑又来了：如果迟到，极有可能会收到差评甚至投诉，而一次投诉，骑手要被罚款100-500元。记者只能以百米冲刺速度奔向电瓶车，一口气连闯2个红灯，终于在折腾1个半小时后完成了任务。
忙里偷闲：靠着电瓶车打盹
在一天中气温最高的10时至14时，骑手根本没有休息机会，吃午饭大多要到在15—16时。这是一段难得的休息时间，除了吃饭，还要检查车况、换电瓶、充电，真正留给他们的休息时间并不多。
“下午3时左右单子会少很多，送的是咖啡、奶茶，这种取餐送餐都很快，我们一般提前送达后不点确认送达键，等到送餐时间快到了再点，这样每次可以多休息十来分钟。”这是老骑手传授的经验。因站点办公室空间局促，只有小部分正好在附近的骑手会在这段时间回站点休息，大部分人还是在大商场或熟悉的商户那里蹭空调，或在树荫底下坐在电瓶车上打个盹。
骑手自述
一个月被罚掉一千多
人物：丁哥
今年才30多岁的丁哥收入月均超万元，是周边骑手中的“名人”。他说，“这份工作大家都干得不容易，别看点对点的配送似乎很简单，高峰时的忙碌、订单的催促、顾客的抱怨……平台、商家与客人，我们谁都不敢得罪，谁都不能埋怨。时间就是金钱，这读书时没懂的道理，现在明白了。”
早上9时许，隆昌路一家商场门口，丁哥和伙伴们正议论着一个骑手的车祸。常年骑着电动车穿梭在大街小巷，骑手遇到车祸的机率比普通人要高许多。市民将横冲直撞的外卖员称之为“马路杀手”，可是背后的苦衷，只有骑手自己知道。
“我们愿意闯红灯、逆行、随意变道吗？”丁哥说，起初他也认为，外卖员只要对所在区域够熟悉，就能节省时间，做到“使命必达”。为此他利用休息时间，拿着地图一个个小区跑过来，一个个保安问过去，差不多做到每一幢楼都心中有数。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与高峰时系统下达的订单相比，这种熟悉程度并无太大作用。作为辖区内的冠军选手，高峰期他平均一小时做到12单，而这更多是用无数次违章驾驶换来的。“闯一个红灯能省2-3分钟，逆行一次就能避免一个路口的调头。”丁哥说。
然而，即使是像丁哥这样的资深骑手，还是逃不了被扣罚的“待遇”，“最多的时候，一个月能扣掉上千元。”他说，差评至少是200元的扣罚，要是遇到客人打到客服热线投诉，那视情节严重性甚至能数千元。
骑手最头疼的是送面。“有汤，容易漏，面容易糊，影响口感。”可盛夏时节，面食恰恰是点的最多的品种，汤打翻了骑手为了不收到差评，只能自己掏钱给客人，相当于自己买了份面。“最多的一天，我自掏腰包买下了五份不同浇头的面。”丁哥告诉劳动报记者。
能干上三年的寥寥无几
人物：韩峰
青铜、白银、黄金、铂金、钻石……这是一名“蜂鸟骑手”的等级“进阶表”。韩峰曾是一名网游爱好者，可直到他成为骑手才明白，“等级”的增长靠的只能是汗水。
做了骑手后，韩峰的第一感觉就是，吃饭时间变了。早上十点左右吃第一顿，下午三点吃第二顿，晚上八点以后吃第三顿。对骑手来说，常人的“饭点”就是自己的工作时间。
他和同事们的早餐都是“硬货”———馒头、饼、鸡蛋，很少有牛奶、粥、豆浆，这样可以减少上厕所。如果渴了，他们大多会捱到中午再喝，“这时候水就成了汗水，不会耽误送餐的时间。”干得久了，像这样的经验可不少：例如某小区的侧门不允许骑手进去；某商务楼电梯等的时间很长，哪怕是十楼，高峰时期最好还是跑上去。
韩峰和同事们之间，存在着等级划分。青铜蜂鸟、白银蜂鸟、黄金蜂鸟、铂金蜂鸟、钻石蜂鸟、王者荣耀……根据跑单和出勤来获取所谓的“蜂值”，可以不断提升自己的等级，等级越高奖励越多。这种在网游中司空见惯的分级模式，变相刺激着骑手们不断接单。“配送费的额外补贴不同，最高相差可能有好几倍。”韩峰说，等级的增长需要骑手稳定且尽己所能地完成订单。听上去好像并不难，但事实上他身边一个“王者荣耀”都没有。作为一名20来岁的年轻人，韩峰觉得每天自己干完活，“累得脚都在飘”。尽管收入不低，可在他70多人的团队中，3年以上的寥寥无几，1年以下的新人最多，不断有人被“月入过万”的薪酬吸引而来，又被现实中的疲劳打败而选择离去。
“这一行，流动性太大了。”韩峰如此说道，或许哪一天，他也会选择离开，“总不能透支了未来的身体。”
四问平台
一问外卖小哥轻轻松松收入过万？
“工作简单轻松，每天骑车兜风，轻松月入上万”———这是劳动报记者前往美团外卖下属一家直营站点应聘时，收到的招聘广告。
以劳动报记者上岗的这家直营站点为例，全职底薪为2000元，加上1080元补助，总共是3080元，但是要满足每月28天考勤、每天在岗时间不低于8小时，最终到手时约扣除300元左右的五险费用。此外还有单量提成，0-100单是2块，101-300单是4块，301-500单是5块，500单以上是6块，该站老骑手平均每月工资不低于7000元。兼职骑手每单按照8.5元计算，没有底薪。工作时长比全职自由，可以只做午高峰时段。此外，达到一定单量可以获得额外奖励，全职在6-8月享有每月200元高温补贴，兼职没有高温补贴。上述直营站的6月份“单王”接单量为1600单，在没有一单超时或者一个差评、投诉的理想状态下，其收入约为11000多元。然而对于大多数骑手而言，想要拿到这个水平的收入并非易事，该站点一些资深骑手6月份一个人严重超时就超过100单。
二问配送超时收到差评如何扣罚？
美团直营站负责人向劳动报记者表示，全职骑手的正常派送时间是30分钟，除非是大连锁商家或是高峰期才会延长这个时间。超时8分钟以内不扣罚，“超过8分钟的话你这一单就是白做了。如果你40多分钟才送到顾客手里，你这一单就没钱了。”而如果严重超时（超过半小时），每单还要扣罚2元。差评将影响骑手的综合评价，最终影响到奖励。至于投诉，视具体情况每次罚款100-500元。
三问极端高温可否选择拒单休息？
答案是“不可以”。
劳动报记者体验了美团骑手APP，点击界面中“开工”键即开始计算工时，全职骑手在APP上必须挂机达到8小时。“新任务”一栏中主要有两种类型的订单，一种为骑手本人任务订单，一种为其他骑手“转单”。当系统自动分配给骑手订单后，骑手需要在1分钟内点击“收到”键接收该任务，如果骑手没有点击“收到”键，系统会自动接收该订单，同时放入“待取货”一栏中，骑手仍需配送该订单且无法进行其他操作。另一种为其他骑手发出的“转单”任务，当骑手判断无法完成该订单或是不想接收该订单时，可进行“转单”申请，将该任务转发给其他骑手。如果有骑手愿意接收该订单，则不用配送；如果没有骑手愿意接受“转单”，仍然需要继续配送。每位骑手每天转单次数限制为5次，5次转单机会使用完后，骑手必须完成系统分配的所有订单。老骑手告诉记者，5次转单机会根本不够用，“要省着点用”。
四问安全生产权益如何保障？
为了改变社会上对于骑手违反交规“横冲直撞”的负面印象，一些订餐平台都推出惩罚制度。如美团直营站规定，违反交通规则分10种情况每次分别扣罚4—10分，1分为50元，在当月工资中扣除，其中未佩戴头盔一次扣10分。不过劳动报记者和一批同时应聘上岗的新人在缴纳500元押金上岗后，公司却以“物料缺货”为由，没有提供头盔。
为了强化安全生产意识，骑手上岗前都要经过培训考试。劳动报记者在上岗前总计接受了半个多小时的业务培训，随即参加非机动车交规考试，按规定必须达到80分才能上岗。站长表示，考试题目不会做的可以问他答案，一定要保证在80分以上，这是入职流程规定的。 为何本应非常严格的安全生产考试会匆匆走过场？记者调查发现，缺人是其中重要因素之一。一位站长告诉记者，现在各站点都缺人，希望大家尽快办完手续争取第二天就能上岗。事实上，目前在贴吧中招聘骑手的信息铺天盖地，由于工作环境恶劣、劳动负荷沉重，骑手流动跳槽成为普遍现象，仅记者上岗的某直营站中，大多数骑手工作时间都不到一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