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4日,山东省菏泽市单县朱楼村,人潮涌进朱之文家的客厅。新京报记者 郑新洽 摄
人们的镜头跟着朱之文走,他去院子里浇水了、喂鸡了、坐在板凳上洗手了,最夸张的一次,朱之文去上厕所,发现有人跟着要进厕所大门。
院子里,人们喊着“朱老师打个招呼”、“大衣哥看这边”,为了吸引他的注意,拍桌子的、乱叫的,有个女人差点被桌边点着的香烧了衣服。
几位网络主播经过了精心打扮,衣服齐整、头发梳得油亮,倒是朱之文显得太随便了:头发也没洗,穿一件掉色、发黄的衬衣,裤腿上还有前一天下地干活蹭上的泥。他总穿两身衣服,一个黑白格子衬衫,一个蓝色的马甲,直播间有粉丝问他的经纪人朱四东,“大衣哥就这一个褂子吗?”
他背一个已经背了9年的包,修修补补了四次。包里,用来记演出日程的本子封面掉了,水杯是参加活动别人送的,卫生纸是用了一半的卷纸,坐车的时候用来垫腰的枕头烂了一半,棉花露出来。现在,虽然一场演出对外报价10万元,他依旧是朴实的农民形象,最喜欢坐在自家院子里摊煎饼。
成名把他的清净生活打破了,每天,院子里都是人,求助的、合影的、说要给他看腰疼的,委托他上电视的、来吸粉的、看热闹的,朱之文心软,哪个都拒绝不了。
这些年,光是说能给他看腰疼的就来了几十个,没一个真的治好了。有人进了门,看腰看了几分钟交了底,“朱大哥,我老公得癌症了,你帮帮我吧!”
今年年初,有人从南方一路徒步过来,正赶上朱之文外出演出。他也不着急走,在门口支了帐篷睡觉,随身带着发电板、大米和煤气罐,守了快一星期,直等到朱之文回来,高高兴兴合了影。
人群簇拥着朱之文,从牡丹花旁挪到边上的长凳,十多米路程,夹杂着合影,足足花了一个多钟头。凳子是从网上买的,是二手的公园样式的座椅,已经用了两年。刚在长凳上坐下,有个小伙子挤到第一排,要朱之文听他唱歌。
“我给你个机会喊一嗓子”,朱之文鼓励他。
男孩显得局促,下巴抽搐,等了接近一分钟,他开口了,唱的是《西游记》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咬字用力,肌肉显得僵硬,唱完,没有人鼓掌。
朱之文说他唱歌让人“不舒服”,“你像切黄瓜,一个字一个字咚咚咚的”。所有人都笑了。
在朱之文点评的时候,二十多个手机齐刷刷对着他,像是二十多个人形手机支架。
每个人都想插上一嘴,制造和大衣哥的互动,最简单的方法是重复他的话。朱之文讲到了唱歌发声的原理,包括声带和横膈膜,马上有人大声说一句“横膈膜”,有人决定离开院子后要马上去KTV,显然忽视了村子里没有KTV。
人群中央又挤进来一个40多岁的男人,手里拿一摞A4纸,厚得像一本高考练习册。他站到朱之文身边,说自己写歌写了十几年,“单就文学性,和《水浒传》有的一比”。
他当场念了一首:每个男人并非永远都是大山/坚强背后隐藏着脆弱的一面/梦想中的事似乎永未实现……
“词写的挺押韵的,”朱之文打断了他,男人马上接上了话,“可惜啊,我不会谱曲,你得帮个忙啊!”
朱之文劝他,“写歌得有经验,你要和百姓生活在一起,并不是看见天写天、看见地写地”,男人没听他的,又翻出来一首歌要念一遍,朱之文起身了。
下午5点多,朱之文要出门去镇上取快递,朱三阔、经纪人高贵等人都抢着开车。
到现在,出门取快递成了朱之文最喜欢的娱乐活动。从家开车到镇上,六个快递站点挨个走一遍,少说得半小时,在车上,朱之文能清净一会儿。
跑了6个快递点,朱之文问朱三阔,“你觉得俺家(那些人)走完了吗?”
“走不完,”朱三阔说,“天不黑就走不完。”
就是收门票,这人也得进来
取完快递回来,已经是下午六点了,村子里天黑的早,朱之文家院子的灯到点自动亮起来。但看起来,没有人有要走的样子。大人们围着朱之文,有四个小孩发现了院子边角的鱼缸,里面的两只龙虾打起来了。
“我家一天顶你家三天人多不?”朱之文问高贵。
“我家两年也没你这么多。”
每天,朱之文的院子里挤满了人,如果非要总结出个规律,过年的时候人最多,其次是周末和放假。经纪人朱四东觉得,朱之文家像个旅游景点,“他就是收门票这人也得进来”。
还真有打门票主意的,是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拉住朱三阔,“你在这儿开个饭店,弄个酒店,吃住一条龙,肯定挣钱。”
看朱三阔没什么兴趣,男人又有了主意,要他开一个茶馆,“叫朱之文没事过去喝喝茶,你这生意就好了,”按照他的构想,茶馆收进门费,进来了才能看朱之文。
对朱三阔来说,他现在不用操心别的事,拍朱之文就够了。他已经拍大衣哥两年,刚拍第一个视频,等了一天多,挣了五毛钱。几天以后再看,那段视频火力值超过了1500,相当于150元。朱三阔以后都靠拍朱之文挣钱。
每天,朱三阔的视频收入少则100元、200元,最多的一天,一个视频就挣了350元。去年,他花1800元买了个手机,64G内存,10天就拍满了。直到现在,朱三阔用老年机打电话、发短信,智能手机用来拍视频发网上,他开了5个小视频账号,“一个账号一份收入,两个账号两份收入”,为了开通更多账号,他有三个手机号、三个支付宝和两个微信。
除了朱三阔,他的儿子、女儿和老婆,一家人操持十多个账号,都跟着在朱之文家里直播。下午五点,上小学的女儿放学不回家,直接跑到朱之文院子里直播。
听说搞直播挣钱,村民们纷纷跑来朱之文家里,最小的7岁、最大的74岁,有个63岁的老阿姨,手上推个婴儿车、怀里抱个宝宝,也跟着拍。
在过去,村子里年轻人外出打工,留下的大都是妇女、老人和孩子,他们流向村里的服装厂、电子厂,拿计件工资,干一天能有五十元。现在,举着手机拍拍,运气好的,一天就能有200多元收入。
朱之文的经纪人高贵估计,整个村里一千多号人,拍朱之文的,“没有100也得有70、80个”。
74岁的朱西卷住在朱之文家斜对面,听说拍视频能挣钱,朱西卷狠狠心,掏了1020元,买了个智能手机。他不认字,只会点开手机上的小视频,又因为不认字,他不会给视频取吸引人的标题。尽管如此,带有大衣哥的视频就代表着流量,两个月时间,他已经把手机钱挣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