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捐了近百亿元的人
我们听过太多在金钱的幻觉中迷失的故事了,但陈一丹的故事却仿佛是个例外:作为腾讯公司的5位创始人之一,他很早就实现了财务自由——21年前,他和马化腾等5个年轻人合伙创业,不过6年,腾讯上市,他获得财富的速度只能用令人眩晕来形容,“就知道有个数字,会不断增长”。
谁也没想到,在从科技创业的浪潮之巅下来之后,他接下来的人生会以这种方式打开:先是分期捐资20亿元人民币给民办的武汉学院;紧接着,捐赠25亿港元设立全球奖金最高的教育奖——一丹奖:单笔奖金3000万港元,比诺贝尔奖金的3倍还多。他最新一笔关于教育的捐赠价值高达40亿港元。迄今,他已陆续捐出90多亿港元。
谈到他,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位教授告诉我们,即使在美国,教育学者也没那么受重视——“他们觉得我们是在和小孩子打交道。”而一位中国富豪愿意为全世界的教育设置这样的大奖,让他有一种“早该有人这么做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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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之前,他从没听说过陈一丹这个名字。
今年5月,在一次论坛上,美国西北大学教育与社会政策学院院长大卫·菲戈甚至有些激动,“我们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认可。因为您,一丹先生,您相信教育可以改变这个世界。”
他在致辞时说,“我向您致敬。”
过去几年,全球不少教育学者,都想见一下这个中国人。既有好奇,也有怀疑;几乎每一个被邀请担任这个奖评委的学者——都是国际顶尖的教育学者,也都要求和他见一面。他们想看看,要做这么一件事的,到底是怎样一个中国人?
5月底的一天,我们目睹了一连串这样的见面。那是在芝加哥,陈一丹刚刚抵达这里,时差还没有倒过来,见面就已经开始了,先是芝加哥大学校长,然后是打着一条金色领带的詹姆斯·赫克曼——2000年度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连坐了13个小时飞机后,尽管非常疲惫,但陈一丹的皮鞋锃亮,西装笔挺,领带也系得一丝不苟。
第二天,见他的人更多了。一丹奖基金会和西北大学合办的那场教育论坛上,陈一丹在第一排正襟危坐。开始之前,大卫·菲戈召集了教育学院的15位教授和陈一丹见面,每个人轮流向这位中国来客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院长的重视其来有自——去年,一丹教育研究奖得主就出自他的学院。
陈一丹身材瘦削,面容清矍。他48岁,但头发已经白了。他非常擅长一条一条地把事情说清楚,谈到设立这个国际大奖时,他的说法出乎意料地简单——“所有社会问题的解决,最终都可以回归到教育。教育进步了,社会也就发展了。”他希望通过教育提升人类福祉。
最初,没有人愿意轻易相信他,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天真的玩笑——投身到这样一个宏大的事情,对一个学者来说,意味着赌上自己的声誉。程介明这样评价:愿意设这么一个奖,在中国这样的人不多,“或者有些后来变成笑话的也有。”
程介明是香港大学教育学院首席教授,港大原副校长,之前没见过陈一丹,但最后选择相信了他——他不像一般的企业家,没有多余的客套,只是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他越是口才不好,我越觉得他不错。”
稳定
即使是陈一丹自己,似乎也很难说清楚他在哪个节点开始作出决定。从腾讯退休,他的人生站在一个分水岭上:在此之前,他主要是一个企业家;在此之后,他主要是一个慈善家,或许还会成为一个教育家。
退休后,陈一丹先是到斯坦福大学游学了半年。回忆起那段日子,他就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不肯住豪华公寓,而是搬进学生宿舍,在室友的大音量音乐和臭袜子味道里,乐此不疲地选课。他关心食堂怎么样,图书馆怎么样。
对于他当时的这个决定,外人感到惊讶。那正是腾讯高歌猛进的时候,公司成了真正的巨人。没人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退下来。但熟悉他的人并不吃惊,他已经铺垫了两年——还是在2011年,他就给腾讯总办的人写了邮件,表明退意。这符合陈一丹的风格,很稳,整件事情就像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站在今天往回看,他的创业故事无疑是当时中国最激动人心的故事之一。按照中国互联网高歌猛进的剧本——但凡一个人,只要他干过互联网,就会知道很多这样的剧本——不用说,主人公往往都有一个动荡的传奇,需要一次巨大的挫折,充满冒险、起伏和野心。但陈一丹显得非常不同。假如要把他的故事搬上舞台,大概会叫人感到失望:他是反戏剧的。
不是没有挫折,腾讯和奇虎360的“3Q大战”曾让他陷入深刻的反思。但作为一个主人公,在他的故事里,很难发现那些戏剧性的撕裂和冲突。
创业最紧张的时候,他形容,那时候身体很忙碌,“思想都是在跳,总是在跳、总是很激烈、很激烈”,但心很安。
他退下来时,曾有人问,甘不甘心?他还是这样回答,“我非常开心,安心。”他认真地说,“我真的很开心。”
腾讯高级副总裁郭凯天觉得很神奇,在他看来,腾讯几位创始人的个性都特别罕见。他们给人的感觉,“个性都非常稳定,似乎很早就形成了。”尽管每个人都很不同——马化腾的敏锐、前瞻,张志东的真实、客观,许晨晔的超脱、睿智,不同个性反而促使他们能从更多角度去看问题。
而在整个团队中,陈一丹的作用就像是稳定剂——他擅长的是,“把大家的都平衡平衡,都综合综合。”在他的语言中,很难发现突转、变化,一切都是顺畅汇聚到一起的。
郭凯天和陈一丹认识十几年了,他是陈一丹招进来的腾讯第100号员工。那时,他就觉得陈一丹有点少年老成,“当年他长相也是这样,胖瘦也是这样,当年头发就是白的。”即使是现在,陈一丹从腾讯退休6年了,但几乎也没有什么变化。
他是“超稳定”,郭凯天这样评价。
这种平衡感和稳定感贯穿到他的方方面面——首先是家庭。他很忙,但即使是在斯坦福读书的时候,他一个月也要回国一次,陪伴家人。
日常工作中,他也很少因为什么事发脾气,他情绪起伏不大,不会叫人难堪。如果有人办事不力,他不会直接指出来,而是提醒“你还该再考虑另外的因素”。他的助理回忆,最生气的时候,“也就是整个面部的线条是往下走的”,显得很愁,但不会发火,“他care(在乎)的人,他不想让他不开心”。
因此,当他开始全力投身教育时,这种稳定感叫一切都显得是自然而然的——脱离了熟悉的赛道,对任何人来讲都意味着一次冒险;但发生在他身上,好像没什么特别。
一开始,他打算分期捐资20亿元给武汉学院——在别人看来,这已是天文数字,但陈一丹明显有更大的想法:当他准备设立教育奖时,他已经想了一两年了。
格局
2015年的一天,陈一丹的助理被叫到办公室,说有事想和她商量。助理感觉气氛有些神秘。“他前面铺垫了很久,就是讲自己一直在想教育要怎么做。”她甚至觉得老板有些紧张。她说,陈一丹有一个习惯,如果是谈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他就会很自然地交谈,“有时候手舞足蹈的”。如果是谈一件非常重要的事,他就习惯性不看对方的眼睛,自己使劲盯着空气中的一个点。
她意识到,老板要说的事可能“有些大”。
“我要办一个全球性的教育奖。”陈一丹说。
这个决定“好像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当时,他已经投入了大量的金钱去办武汉学院,“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想办个学校而已。”助理说——直到2016年一丹奖对外宣布,她才能够更深刻地理解老板的想法——但在之前,她承认自己没有想通:可能因为我觉得做事情要落到最终的一个受益方,“对那种倡导性的、影响性的,一下子串不到我脑子里来。”
助理回忆起那次谈话,她对这个决定的理解是——办一个学校还是太窄了,但设立一个教育奖,可以影响到更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