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受访者：袁鹏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
本期采访者：郑怡雯 凤凰国际智库研究员
【编者按】二十国集团（G20）领导人第十一次峰会将于9月4日至5日在浙江杭州举行，世界将迎来中国的G20时刻。
国际机制屡屡“失灵”，如何看待G20对全球治理的作用？
面对当前疲软的世界经济和充满不确定性的国际形势，中国将给出何种“中国方案”？中国又将怎样参与全球治理？
在G20这个多边外交的大平台，各国间的互动又会产生怎样的合作与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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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国际智库的战略家栏目将推出特别系列专题之“战略家读G20”，邀请顶尖学者就G20峰会的各类议题展开深入讨论。
G20峰会作为中国今年最重要的主场外交，中国当然希望这届G20峰会能成为一届“胜利的大会”，但在这个多边外交的大平台，各国间已有的分歧和矛盾会不会被放上G20峰会的台面，导致G20峰会的议题跑偏？此外，G20峰会促成了奥巴马任内最后一次访问，在中国本土举行的最后一次“习奥会”，中美最高领导人在西湖畔的秋叙会谈些什么，又会对中美关系产生怎样的影响？同样值得关注。带着这些问题，凤凰国际智库专访了中国现代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袁鹏。
怎么看杭州G20？一半看峰会本身，另一半就看“习奥会”
凤凰国际智库：美国总统奥巴马在G20峰会期间访华，将是其卸任前最后一次，其任内最后一次“习奥会”，此次“习奥会”对于中美关系又有何意义？
袁鹏：这是奥巴马任内最后一次对中国的访问，也是在中国本土举行的最后一次习奥会，因为2人在11月在秘鲁举行的APEC会议，可能也有见面机会。这次习奥会的意义很重大，一方面，因为奥巴马余任无多，大选正在如火如荼的展开，再加上这次习奥会是在中美关系是南海博弈稍稍有所和缓之后的一次会晤。此外，中美两国都期待通过这次会晤使中美关系回归本来的面貌，因为现今的中美关系的本来面目过多的被南海议题所笼罩，过多的被网络媒体所塑造，过多的被日本、菲律宾等第三方因素所绑架，以至于忽视了中美关系本身的战略性、全局性、全面性、复杂性。中美关系这“四性”的回归，恐怕是此次习奥会的重大意义。本来中美关系就应该是这样才对——既有南海冲突，也有其他方面的合作，也有其他方面的协调。
从这个意义上来讲，人们在看待杭州G20峰会时，一半是盯着G20峰会本身，一半也盯着习奥会。
对于奥巴马和他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来说，将塑造出何种中美关系，不仅悠关亚太再平衡战略本身的评价问题，也关系到奥巴马的亚洲政策和对华政策是何种面貌的问题。它有两种可能性，其中一种可能性，是亚太再平衡战略把中国成功树立为一个战略对手，进而编制了一个对华战略包围圈。显然，从奥巴马本人表态和其国安团队的表现来看，他们也未必希望走到这一步。奥巴马还是希望，以一个相对稳定的中美关系作为其总统任期的遗产，他的亚太再平衡战略才能称之为“相对成功的收官”。奥巴马追求的目标，应该是既成功提升了与日菲等盟国的关系，又发展了同越南、缅甸等非盟友的伙伴关系，同时还稳住并推进了美中关系。这个应该是
从中国来看，中国周边环境异常复杂，中日、中越、中菲的关系，相对而言均处于历史低点。中韩关系近期因萨德问题新生龃龉，所以我们需要一个稳定的中美关系，来推动和改进中国整体周边战略环境。因此，双方应该都期待通过这次会晤来重塑中美关系稳定，重塑美国国内不太好的政治气氛，进而为中美关系更长久的发展重新确立航向和准则，这是习奥会值得期待的重要方面。
中美谈合作谈分歧，方方面面一样不少
凤凰国际智库：您预测此次习奥会，主要会谈哪些议题?
袁鹏：就双方可能探讨的议题来看，我想无非就两个方面，一方面就是聚焦合作，第二个方面就妥善处理分歧。
从合作方面来看，现在中美之间的合作点很多，但是如何把合作的点真正转化成实实在在的合作的面，以及合作成果，实际还有很多空间和潜力去挖掘。
比如说，这些年一直都在说中美反恐合作，可是反恐合作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细数起来，大家并不是特别的清楚，所以需要把中美之间的反恐合作进行梳理，此外，反恐合作到了新阶段，下一步应该怎么去推动，也需要有一个重新塑造和定位。
再比如，中美气候变化合作，这一合作是中美关系近年来的亮点，这个亮点会不会因为美国国内政治气氛的变化而出现一个逆转？因此，双方就需要通过习奥会进行重新确认，牢固推进既有合作。
更重要的是在于中美需要探索新合作点，有这几方面值得期待。
一方面，中美两国作为世界第一和第二大经济体，怎么通过中美合作稳定全球经济形势，引领全世界经济，真正摆脱目前经济衰退的局面，走向一个复苏增长的良性轨道。如果第一第二大经济体还不合作，世界经济可能看不到希望
另一方面是全球秩序。英国脱欧、美国内政、特朗普现象、中东乱局……世界正面临着失序的状况。如果国际秩序出现问题，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所以大家期待美国能真正发挥世界领导作用，可现在来看，奥巴马可能更多考虑到总统过渡的问题。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中国责无旁贷，应该勇于利用这一机会和美国一起探讨如何稳定当前国际秩序，这也符合各国共同利益。
第三方面是改革问题，如何走出全球经济困境？各国的路线图都画得不一样，中国强调一方面进行宏观经济总体协调，另一方面是国内同步启动结构性改革，不能有些国家搞结构性改革，有些国家还在饮鸩解渴。中国现在正在进行结构性改革，并主动承担结构性改革带来的经济减速阵痛，从长远来看，我们是健康的。如果美国把经济复苏建立在量化宽松、贸易保护主义和美元霸权的基础上，而不是通过国内结构性改革去推动，那今后就会出现一个脆弱的复苏。如果说，有的国家在进行结构性改革，其他国家没有这么做，那国家间的宏观经济协调就会出现错位，会有人觉得结构性改革让人吃亏，不搞结构性改革是占便宜。所以，如果在这一问题上不形成共识，各国经济下一步该怎么走？大家都失去了方向感，所以说，中美在这方面也是可以合作的。
最后一方面是地区性议题、地区安全问题。现今争执最大的南海问题、朝鲜半岛问题，双方看似摩擦冲突很多，但我们想想当年中美在气候变化问题上也承受过挫折，网络安全也剑拔弩张，后来都转危为机实现合作，转而推动中美关系发展。所以在新阶段，在南海问题和朝鲜半岛问题上，能不能创造性地找到一些转危为机的合作点，同样值得期待。
除了谈合作之外，习奥会也要面对和处理分歧。中美当前最突出的分歧主要有几个方面，一是南海问题，南海问题看似我们翻过了一页，但这一页是在任何结构性问题没有解决的前提下翻过的——中菲有关主权问题的矛盾没有解决，中美有关海权问题的矛盾没有解决，中国和东盟有关安全和发展问题的矛盾也没有彻底解决。
在这一背景之下，到底从哪里突破分歧呢？中国现在采取的方略就是，我们把这三种不同类型的矛盾进行有效区隔，三条腿走路。一条腿是与菲律宾、越南这些直接当事国回到双边谈判去处理问题。第二条腿是通过跟东盟整体进行集体的谈判、磋商，去共同维护南海地区的和平稳定。第三条腿是中美能不能找到办法，去规避中美在南海问题上的潜在冲突和风险？尽管我们成功签订了中美两军海上和空中相遇备忘录，但是这还不够，还需要两国元首从更高战略高度，就两国在南海地区的行为准则形成共识，以最高领导人的意志来管控各自国内的不同声音，形成中美间的高度共识，把中美在南海可能出现的危机降到最低点，从而把南海隐性冲突的根除掉，这个需要双方高层共同努力。
第二个分歧点是朝鲜半岛问题。由于萨德问题的突然出现，对中美原本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局面产生了负面影响甚至是破坏了，美韩因为部署萨德系统的问题，严重影响了中国的安全环境和安全关切，也刺激了俄罗斯的敏感神经，导致中俄不得不对此有所反应。反应的结果是这不仅破坏了中美之间在朝核问题上此前的合作，也影响了中韩间既有的良好关系状态，把各国在朝核问题上的合作局面冲散了。如果不对这一问题追踪溯源地好好谈一谈，那么朝鲜半岛的局势会剪不断、理还乱，乱上添乱，朝核问题本来就乱，又多了一个萨德问题，就是火上浇油。所以，能不能在这一局面下让各国重新回到朝核问题上的本质合作，把这些冲击朝核合作的负面因素去掉，或者是延滞一下，是需要两国一起做的。
最后一个分歧点在于美国对中国国内政治、中国国内改革的一些不理解，包括中国目前改革方向的问题，中国最近制定了NGO法所带来的不适应问题，美国企业在中国竞争环境的问题，这一系列问题都悠关中国国内政治方向，美方对此有很多误解。对中国来说，中国对美国大选目前的政治气氛也极其没有把握，对美国下一步政局的走向以及对华政策何去何从也心中无底，两国领导人能够坐下来，就彼此国内方向，进行深度交流沟通，有助于增信释疑，尽量减少不必要干扰。
不排除有人在G20挑事，但对他们也没啥好处
凤凰国际智库：G20峰会是中国今年最主要的主场外交，而且G20主要是以世界经济为主题，但会上的讨论主题有没有一种“跑偏”的可能性，例如一些国家可能会放大一些分歧和摩擦，发出一些杂音，从而冲淡G20原有的主题？
袁鹏：不排除有些国家的有些人在这方面挑点事情，但是在大环境下，他们挑事成不了气候，对他们也不利。第一，G20峰会是中国的主场，中国将牢牢把住主场优势。第二，G20峰会的主题是经济，G7峰会具有传统的西方大国意识形态，而G20是具有全球性的和广泛性的，第三，多数国家不希望因此来干扰一些更需要讨论的紧迫话题。尤其是欧洲国家，欧洲现在面临着难民问题，恐怖主义袭击的问题，还有脱欧所带来的一系列政治经济社会问题。欧洲国家很希望通过G20峰会为欧洲的未来，乃至世界的未来找到一个全球共同的解决方案，也不希望因为别的议题，比如因为南海问题，而使得G20峰会主题跑偏。对于亚洲和其他发展中国家的多数成员国，也同样不希望一些重要议题被干扰。当然，经过菲律宾仲裁案紧张的博弈之后，涉及南海争端问题的各国，对各自底线和战略动向都有所了解，对各自期望能达到何种目的也心知肚明，在这一前提之下，像美国日本想借此机会重新挑起南海问题，不仅是不明智的，而且最终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所以，我希望他们知所进退、适可而止。
至于类似中美双边场合的讨论，谈一些摩擦问题可能会不可避免，但是在G20峰会这一重大的国际场合，中美则应聚焦全世界的迫切议题，尤其是，20个国家的最大公约显然是世界经济的未来，各国发展的未来，以及国际秩序下一步该如何演进，而不是专注于一些区域性和部分国家的分歧。
凤凰国际智库： 关于避免G20峰会主题的“跑偏”，也可以看到中国在这方面做了不少工作，比如近日的中日韩外长会谈被视作为G20做铺垫，您如何预测中日韩在G20峰会上的表现？会不会出现“为难中国”的情况？
袁鹏：中日韩三方有自己的渠道和轨道，也有解决问题的进程。这次中日韩外长会谈，可以看到三国重回到一个三边对话管道，这对于中日韩三方都是好事。但G20并不是一个专注聚焦东亚事务的会议，它是20个国家共同参与的会议。中日韩三国聚焦小议题也不太合适，但是客观来说，日韩两国领导人参加G20，对于缓解中日韩之间的政治气氛还是有所帮助，此前王毅外长参加中日韩外长会，已就中日韩下一步的方向确定了较为明朗的路线图，这也是为大家更好的聚焦G20峰会本身的主题扫除了一个障碍。
总体来看中国的周边环境，中俄关系、中蒙关系，中国中亚关系都处在历史上最好时期，中国与巴基斯坦、阿富汗的关系一直都比较稳定，中印关系也在回暖。然后中国和东南亚多数国家关系也都不错，以昂山素季的访华为标志，中缅关系现今也不错，中国与柬埔寨、跟尼泊尔、老挝、泰国的关系一直保持得很稳定，中国与越南的关系也处于可控状态。实际上也就是中国和菲律宾的矛盾比较突出，但随着菲律宾新领导人的上台，中菲实际上也在摸索转圜的契机。目前值得关注的动向，是摩擦焦点从东南亚和南海转向东北亚。萨德问题的焦点性还是会比较突出，因为在该问题上，各国还没有最终形成共识。韩国究竟是部署还是不部署？部署在哪里？什么时候部署？到现在还没有完全确定。对于来自美国的压力、中俄的压力，韩国也在全面评估，韩国国内也有不同意见，所以萨德问题更多是通过G20这个场合之外的渠道来找到某种解决办法。当然，此前有中日韩外长会进行铺垫，这次又通过G20首脑碰面，再把问题进行适度控制，这对中国整体周边环境稳定也比较有帮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