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鹡
大娘，大娘，我不吃你的米，我不吃你的谷，我跟你讨间屋，做个鹡呀。
杨枝垂帘，春天听政，桃红柳绿满山坡，菜花黄透牛郎歌，醉钻花丛，深嗅芳香，牧鞭梳妆春姑娘千万条小辫子，一路欢蹦，抽打岔路连裆的发情狗对，追入竹林，听慈祥的娘巧解鸟语。这是剪风的斜燕，盘旋屋檐的鸣啭，叫声柔肠百结，就成了开篇。
叠呼大娘，慢节奏；居中三句，快节奏；尾声起头中速，鹡字延宕三秒，收束急促。请求入户巢居的家燕，它不图主人的谷米，只消一间屋梁，筑个爱巢，嗛捉害虫，哺育王燕哥哥、谢燕妹妹。沱江中游还有戒荤版：“大娘，大爷，我不跒你的酒，我不跒你的肉，我讨间屋，抱个鹡呀！”跒（qīā），吃。抱脊千耳，报吉万口，因人而异，唯独做窝肯定无疑。她纺纱织布，穿针引线，挑花绣朵，含饴弄孙，谛听乳燕呢喃，预示大春丰收，包谷、高粱、谷子、豆子、红苕、甘蔗卖个好价钱，再盼小春豌豆、胡豆、麦子、油菜丰登，完了皇粮夏秋两税，喜见自家缸屯钵满，买田置地，供儿读书，修房造屋，娶媳嫁女。
牧业贱老贵壮，农业重男轻女，体力是牧耕的客观标准。支撑门面靠儿子，继承宗祧，家产世袭；女生外相，少成出嫁主内，操持中馈，对外无发言权，田妇谣只好启蒙垂髫儿。这些似懂非懂的小生命，一旦长大，沐浴科学春风，荡涤传统惯性，彻底背叛催眠曲，不造谣，不信谣，不传谣，九千多年大好原料被他们活生生沤化肚腑，数典忘母，春梦了无痕。
社会动荡，禽巢难稳。改朝换代，十室九空，宿燕回访，不见原主，新主泣对雏燕侣：旧时王谢堂前燕，官居几品到这里？恶少无赖，调皮捣蛋，拿根长竿捅马蜂窝、野鸟窝不过瘾，杀回老家捣毁燕窠。不过，封建时代聚族而居，大家庭钟鸣鼎食，总有一两个慈母镇堂，时刻对候鸟痌瘝在抱，多能驯化二足野物，喝止小儿蠢动，直观疼惜梁上燕，间接呵护地中粮。春燕扫除害人虫，秋燕飘零何处逢？乖乖，燕子肯选择我家落窝，是家业兴旺的征兆，千忌去戳他，造孽带过，有损寿元哪。
农耕文明尾声里，土地下户，化肥农药激素猛施，鱼虾绝种，鸟兽断根，百病丛生。世纪之交，踉跄工业化，村街遍地开花。连年春到敲钟街，见群燕频繁衔泥筑巢，交尾产卵。栀子花开，插秧栽苕，老燕子出双入对，啄来厌虫、蚜虫、菜青虫返巢唱吻合戏，黄口红舌，黑头白颈。秧苗转青，劳燕分飞，他乡故国，随温而追，大地春回，夙燕原配，老家归绥。
春光冷艳，声讨丛林法则，出任屋脊醒世天使。万年农耕，妇媪纺线歌、描红曲谁记录过？我写作鹡，这种常见的小鸟，尚能临危哀鸣，预警同类及时逃生，古来诗人讴歌它，唐玄宗有《鹡鸰颂》。《袍仪》赞鸡，“见食相呼仁累累”；曾识寻燕，下岗相逼恶滔滔。
二〇〇九年三月五日己丑惊蛰毛主席发表学雷锋四十六周年雁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