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于洪君 原中共中央对外联络部副部长
来源：本文首发于《环球时报》
【引子：今年是苏联解体25周年。在历史走过这25年后，国际局势变幻莫测，世界似乎也变得更加复杂。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美国的欧洲政策即将出现重大变化。再加上美俄关系大幅度改善的期许可能成为现实，欧盟内部因英国脱欧产生了很大的离心力，而东欧国家从老欧洲那里获得的经济支持越来越少，面对俄罗斯在国际事务中强势回归，一些“前苏东集团”国家开始陷入尴尬境地。原苏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大裂变，其实至今仍未结束。】
今年是苏联解体25周年。在历史走过这25年后，国际局势变幻莫测，世界似乎也变得更加复杂。近期，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美国的欧洲政策即将出现重大变化。特朗普要求欧洲国家更多地担负自己的军事安全开支，不少东欧国家产生了可能会被美国抛离的感觉。再加上美俄关系大幅度改善的期许可能成为现实，欧盟内部因英国脱欧产生了很大的离心力，而东欧国家从老欧洲那里获得的经济支持越来越少，面对俄罗斯在国际事务中强势回归，一些“前苏东集团”国家开始陷入尴尬境地。不久前，乌克兰外长在《纽约时报》上公开撰文，无可奈何地恳求美国不能放弃乌克兰。
我们看到，曾经支持美国和欧盟对俄制裁的保加利亚、摩尔多瓦等国，已公开表示希望停止对俄制裁，与俄罗斯恢复正常的经济贸易关系。近年来，一系列此起彼伏的重大事变和突发事件，其实都有密切的因果联系。回顾一下苏联解体、冷战结束以来的世界形势和国际关系，我们会明显地感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世界仍处于深刻而又广泛的地缘政治大裂变之中。
大裂变曾导致前苏东地区经济和社会发展陷入严重倒退
二战后世界地缘政治第一次大规模裂变，就始于原苏联东欧地区。这次裂变也是东西方冷战结束的标志。上世纪80年中后期，苏联和东欧地区的社会主义国家，因自身积累的问题和矛盾越来越多，原来的发展模式已到尽头，不得不寻求全面改革。但是，由于改革的指导思想和政治设计存在重大失误，这些国家所谓的改革很快陷入混乱，并且相互影响，彼此传染，最终导致各国政局相继失控。横跨欧亚大陆、拥有3亿人口、军事实力和经济潜能位居世界第二的超级大国苏联，也以人们始料不及的方式和超乎想象的速度，于1991年年末分崩离析。原苏联版图上，瞬间出现了15个发展水平参差不齐、内外政策彼此有别、相互关系错综复杂的主权独立国家，让当时国际社会惊愕不止。
这次地缘政治大裂变，使原苏联版图上出现了四个小的地缘政治版块。一是俄罗斯、乌克兰、白俄罗斯和摩尔多瓦构成的东欧版块；二是立陶宛、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构成的波罗的海沿岸版块；三是阿塞拜疆、亚美尼亚和格鲁吉亚构成的外高加索版块;四是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和土库曼斯坦构成的中亚版块。在这些“后苏联国家”中，作为苏联遗产最大继承国的俄罗斯，综合国力与国际影响力，与原苏联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苏联解体的冲击力和破坏力是巨大而持久的。格鲁吉亚、阿塞拜疆、摩尔多瓦、塔吉克斯塔相继爆发了内战。阿塞拜疆和亚美尼亚爆发了国家间战争，至今未能和解。俄罗斯2008年出兵格鲁吉亚，双方至今没有外交关系。经济和社会领域中的危机更是随处可见。包括俄罗斯在内，原苏联各加盟共和国独立后，普遍遭遇过严重的经济衰退，人民生活一度苦不堪言。格鲁吉亚、亚美尼亚、塔吉克斯坦的经济状况，最差时比苏联卫国战争时期还糟。据统计，苏联解体后，乌克兰经济总量最低时跌到原苏联改革前最好年份的一半左右。乌克兰东部工业区与西部农业区之间的隔阂日益加剧，最终演绎成2014年的政治动荡和流血冲突，国家和社会陷入深刻分裂和冲突之中，俄罗斯趁机出手，“收回”了对双方均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克里米亚半岛。由于乌克兰急于加入北约和欧盟，两国之间早有嫌隙，自此又埋下了新的仇恨的种子。
社会制度转型实际就是和平演变
苏东剧变之后，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前苏东地区各国，纷纷效法西方模式，走上西式的所谓民主变革之路，但结果却事与愿违，不少国家反而陷入更加深重的政治、经济和社会危机。譬如俄罗斯，国内形势非但没有丝毫改善，反而险象环生，甚至上演了现代民主国家极为罕见的总统炮打议会的闹剧。准确地说，那是一场真正的悲剧，因为有数千人为了”新俄罗斯”的所谓“民主和法治”，白白地牺牲了性命。此外，车臣之乱也给新俄罗斯造成了巨大的社会伤痛，留下了永久性的“病灶”。对于俄罗斯这个由100多民族组成的极为复杂的联邦制国家来说，这种伤痛可以是难以根本愈合的。我相信，历史会证明这一点的。
当时东欧地区的8个社会主义国家，无一例外经历了放弃原有发展道路、重建政治经济体制和社会管理体系，甚至重组民族关系的所谓社会制度转型，当时也称“转轨”。但实际上，这些国家的“转轨”就是平静有序实行和平演变。如捷克斯洛伐克，反对派通过街头抗议活动推翻了共产党政权，有人因此将其称之为“天鹅绒革命”。但需注意的是，捷克斯洛伐克“天鹅绒革命”后，新执政当局对原共产党人进行了残酷的政治清洗，包括原捷共总书记在内，许多人锒铛入狱。民主德国1989年被强行并入联邦德国后，“东德”作为主权国家在国际舞台上彻底消失。统一后的德国政府，对原东德时期的党政军官员进行了毫不留情的政治清算。阿尔巴尼亚也是如此，清算进行得“十分彻底”，原来的执政党劳动党不但被取缔，而且不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重建劳动党。波兰等国也是如此。最惨烈的是罗马尼亚，那里发生了大规模的血腥内战，实际上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屠杀，国家最高领导人死于非命。1994年，长期统一的捷克斯洛伐克也不复存在了，它分裂成捷克和斯洛伐克两个国家。当然，在东欧大裂变的过程中，最最痛苦的是原南斯拉夫。经过残酷的战争，前南地区出现了6个国家。整个原苏联东欧地区，短短几年由9个国家裂变为28国！
苏东剧变对整个国际关系和世界格局的冲击，堪称史无前例。由于这场剧变，以苏联为首的一批社会主义国家组成的经济互助委员会即经互会彻底瓦解，苏联统领的庞大政治军事集团华约组织完全崩溃。有人说，从经济全球化和世界整体安全的角度看，这未必不是好事，但在我看来，问题并非那么简单。这场地缘政治大裂变的后果和影响，远远不止于此。
首先，苏东剧变意味着苏联创立的以高度集权为特征的社会主义模式彻底失败，亚非拉地区许多以苏联为榜样的“准社会主义国家”，也就是苏联所说的“以社会主义为取向”的国家，纷纷改弦易辙。就连位于亚洲腹地的蒙古，也因为毗邻苏联，依赖苏联，在改革中东施效颦，像苏联一样放弃了社会主义道路。世界社会主义发展进程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由此陷入历史低潮，至今未能走出低谷。包括中国在内，仍在坚持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国家，此后一直受到来自西方的巨大压力。
其次，随着东西方冷战以苏东集团瓦解而告终，国际力量对比一度严重失衡。美国作为冷战后唯一的超级大国，凭借北约这一侵略性军事集团，滥施武力，霸权主义野心进一步膨胀，强权政治大行其道。原来被两极格局掩盖的矛盾和力量对比失衡引发的新问题，纷纷显现出来并相互交织，各种各样的冲突和战乱此起彼伏。世界变得更不安宁，这是有目共睹的。
2017，地缘政治裂变恐将拉开新的一幕
特别需要指出的是，原苏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大裂变，其实至今仍未结束。由于目前国际局势的复杂性，特别是欧美发达国家内部出现新变数，欧洲的地缘政治裂变可能进入2.0版。
一方面，在原苏联境内，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时隐时现的公开冲突，在新的一年里可能会有新的发展。今年6月，乌克兰当局原准备在东部地区搞选举，以解决中央政权和东部地区的尖锐矛盾，但因当地局势不稳，只好无限期推迟。
另一方面，有消息说，明年夏季，已经宣布“独立”并且得到俄罗斯支持的格鲁吉亚“南奥塞梯共和国”，将要采取克里米亚方式，举行入俄公投，基本可以肯定绝大多数人将支持加入俄罗斯。至于俄罗斯如何动作，我们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原苏联地区形势更趋复杂，俄罗斯与独联体国家的关系愈发紧张，这是显而易见的。此外，格鲁吉亚境内的“阿布哈兹共和国”也早就宣布“独立”，并且也得到了俄罗斯的承认和保护。
在前南斯拉夫地区，塞尔维亚境内的科索沃地位问题还没有解决。2017年，这个地区可能出现一个名叫科索沃的新国家。由于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始终对俄罗斯心怀恐惧，俄罗斯尽管放弃了社会主义，它们仍然不断对俄进行打压。原苏联地区几乎所有国家都追随西方，并以加入欧盟和北约作为对外政策的优先方向和直接目标，致使俄罗斯与欧盟、与北约、与美国的关系，从未实现真正缓和，更谈不上互利合作。最近几年，俄美关系、俄欧关系一波多折，变数无穷成常态。
所以，尽管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与普京看上去“惺惺相惜”，但美俄关系本质上难以真正发生根本性变化。如果特朗普入主白宫后美国对欧政策发生重大变化，对欧洲投入减少而压迫增大，欧美关系、欧俄关系以及美俄关系，都将出现重大变化，那么原苏东地区的地缘政治大裂变势必会有新的发展，并且将与欧盟内部的剧烈震荡相互交织。整个欧洲地区的地缘政治裂变，虽然未必是冷战结束时那种急风骤雨式的，但加上中东地区冲突外溢的影响和冲击，仍可能会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深刻、更持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