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团长,今年我们又来了,这么多年了,做梦还是能梦到你啊。”孙德山擦拭着眼前的墓碑,喃喃说道。
86岁的孙德山不会用手机设定闹铃。心里默默掐算着日子,他和前两天一样,几乎又是一夜未眠。
前一晚,孙德山已经将珍藏的军功章悉数拿出,仔细地擦了又擦,一个个地别在军装的前襟。早上六点洗漱完毕,他穿戴整齐,在清晨的冷风中提着水果和鲜花,一脚深一脚浅地向公交车站走去。
清明节,他与两位老战友约定好,要去看望故人;而这个约定,已经持续了四十几个年头。
支撑着三位老人用近半个世纪的光阴来履行约定的,是一个共同的、始终无法摆脱的包袱——活着。老人们都是抗美援朝老兵,他们相约看望的故人,是当年在朝鲜战场上牺牲的团长,朱德昌。
至今每每回忆起战争的残酷和团长的牺牲,孙德山都会掉下泪来。“那都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战友啊,不到二十的年纪,前一秒还一起走着,下一秒就在你面前血肉模糊。”六十多年过去了,三位老人仍旧会梦到连天的战火和惨烈牺牲的兄弟,“活着”的幸运感和负罪感在他们的后半生中始终激烈地翻涌:“想念曾经的战友们,也敬重他们,如果不来看看,不能心安。”
清明节前夕,沈阳的冷风依然有些刺骨。风口里的车站前,两抹黄绿色的挺拔身影格外醒目。没有太多的寒暄,三人会合后站得笔直,等待着开往抗美援朝烈士陵园的公交车,已经浑浊的双眼目光灼灼,凛然的英雄气概间有着掩饰不住的伤感与落寞。
孙德山、李维波、马世勋。这三位已经86岁的老人,已经是沈阳仅剩的能够走出家门的抗美援朝老兵。其余的老英雄们或是相继过世,或是卧病在床,像这样的约定,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坚持多久。
68年前,他们是面庞稚嫩的青葱少年,怀着国仇家恨万里赴戎机,用血肉之躯厮杀战斗在异国的土地;68年后,他们华发苍颜垂垂老矣,成为那段历史最后的亲历者与见证者,用含泪的双眼和笔直的脊梁提醒我们和平年代的重量。
到达陵园,刚巧赶上武警部队来扫墓,官兵们邀请老人们合影留念。站在队伍中,这三位年过八旬的老人仍旧坚毅挺拔。
在官兵们整齐响亮的“向老英雄学习!向老英雄致敬!”的呼喊声中,看着身边英姿勃发的年轻后辈,三位老人湿了眼眶,敬礼的手几近颤抖。这份神圣的军魂从未消失,而是在一代代的血性男儿间薪火相传。“老团长若是九泉有知,也可安心了。”
第三排右数第二座墓碑,这个位置他们在心里记得滚瓜烂熟。到了墓前,老人们摆好水果和鲜花,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拭着墓碑上的五星和名字,许久没有说出话来。艰苦卓绝的战争,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熔铸了太多太多有关牺牲、伤痛和荣耀的记忆。
一杯白酒洒向黄土,老人们的情感早已抑制不住。“老团长,今年我们又来了。”“这么多年了,做梦还是能梦到你啊。你的鲜血不会白流,人民不会忘记!”“我会替战友们多看几眼现在的祖国,到时候再给你们慢慢地讲……”
一声响亮的“敬礼!”回荡在松林间,三位老人齐齐地向老团长敬了军礼,久久不愿放下。这份穿过战火、跨越时间的情谊在一年又一年的清明里愈发铭心刻骨。
扫完墓,三位老人转身走出陵园。身后高高耸立的抗美援朝烈士纪念碑和座座坟墓见证着当年连天的炮火,峥嵘岁月在他们身上瞬间鲜活。生命与肉体终将远去,但他们那根撑过了动荡年代的脊梁,永远刚直如铁,顶天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