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遇到困厄怎么办?我总想起中学时的同桌阿仓。
阿仓是高一转学到我们班的。他的父亲原是省秦剧团的台柱子,“文革”期间被“发配”回原籍改造,当时才刚刚平反返城。
阿仓的个子全班最高,人缘也好,功课却差得出奇,每次考试都全班垫底。他告诉我,在农村上的是“复合班”,底子没打好。而他的父亲是那种旧社会过来的艺人,吃尽了没有文化的亏,所以对阿仓的成绩看得很重,考不好,回去就是一顿暴揍。
为使他免受皮肉之苦,每次考试,我都把考卷往他那边挪挪。可他,压根儿不瞧。我劝他先应付过去再说。他始终不为所动。
大学没有考上,阿仓顶父亲的班进了秦剧团。后来秦剧团不景气,他被“分流”下岗了。此后,他蹬过三轮车,摆过地摊,在建筑工地砌过墙……一直没有一个正经营生,全班同学中属他日子过得最孽障。可每次同学聚会,问起近况,他总是憨憨一笑:“好着哩!好着哩!”
再后来,他结婚并有了一个女孩。不幸的是,女儿颖颖患先天性耳聋。小家伙我见过:长得可爱极了,也很懂事,见了客人,总礼貌地甜甜冲你笑。为了治好孩子的病,阿仓两口子天南地北地求医问药,不但把父亲留下的房子卖了,还欠下一屁股债。
同学们想变着法儿帮阿仓一下,都被谢绝了。譬如,每年在春节或“六一”,你找个借口给他寄点钱,他又变换个花样寄回来,数额比你的还大。
一次,我在黄河“小浪底枢纽”采访,闲暇看了工地业余剧团的演出。听着稀稀落落的掌声,工程队的领导有些不好意思,说:“招不到像样的演员……你走南闯北的,有合适的帮着推荐一下。”
我便想到了阿仓。虽然他没有上过专门的学校,但毕竟是“门里”出身。一推荐,人家很高兴,邀请阿仓来试试。一曲《斩单童》,剧团领导脸上乐开了花。
可是不久,我听说阿仓死活不干了。打电话问他,他说,剧团还有一个唱秦腔的,他一来,人家就得下岗。“怎么着也不能呛人家的行。”阿仓的语气很坚定。
阿仓干得最久的营生是卖水果。在小区租了一个小小的门面,每天天不亮就蹬着三轮车去码头批发鲜果。阿仓的妻子偷偷告诉我:阿仓的腰肌劳损越来越重,他一直背着闺女。
日子过得飞快,颖颖不觉已长成了大姑娘,在聋哑学校念书。有一次,阿仓在电话里告诉我:“闺女一直念叨呢,‘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假期咱去杭州看看王叔叔吧。”
我便一次次发出邀请。
去年冬天的一天,单位的门卫告诉我:一大早,来了三个外地人。让把一个纸箱子转给我。并再三嘱咐,一定要等到晚上再告诉。
打开箱子一看,是一瓶瓶我爱吃的油泼辣子——不用说,是阿仓一家了。我赶紧拨通了阿仓的手机。电话那头阿仓很兴奋:“快到家了。你侄女看到西湖了,高兴着呢!”
我责怪他为什么来也不打个招呼!他说:“不能给你添麻烦。我们就住在离你单位不远。你单位对面有一座桥。这几天,一到晚上我们一家三口就坐在桥上边看风景边看你的办公楼。四楼有个窗口一直亮着灯。闺女说,说不定是王叔叔在写作呢……”
我的眼睛湿润了。我想告诉颖颖,亮着灯的那个房间,确实是王叔叔的。我还想告诉颖颖,她的父亲阿仓,像一把标尺刻在所有人的面前!
“青年在成长和奋斗中,会收获成功和喜悦,也会面临困难和压力。要正确对待一时的成败得失,处优而不养尊,受挫而不短志,使顺境逆境都成为人生的财富而不是人生的包袱。”习近平总书记这段话,其实阿仓一直在践行。人生路上,尽管困厄频频,但他始终没有屈服,在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中,活出了骨气,活出了大气!
面对那把标尺,我不断提醒自己:无论碰到怎样的人生境况,都要像阿仓那样奋力挺直腰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