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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报道:可克达拉的表情(逐梦这5年)

放大字体  缩小字体 发布日期:2017-09-23  来源:人民网
核心提示:原标题:可克达拉的表情(逐梦这5年)没想到《草原之夜》歌咏的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垦荒战士的生活,没想到这支流传甚广的东方小
原标题:可克达拉的表情(逐梦这5年)

没想到《草原之夜》歌咏的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垦荒战士的生活,没想到这支流传甚广的东方小夜曲是为一部名叫《绿色的原野》的影片而作,没想到歌中唱到的可克达拉是绿色原野的意思。没想到,2017年九月上旬,我有机会直观地比对一片荒野的前世与今生。

可克达拉的前世保存在画质轻微磨损的彩色纪录片里。荒滩、积雪、结冰的河面、吹得人站不稳的大风、用芦苇和泥土构筑的地窝子、从地窝子上呈S形艰难攀升的炊烟、一些睫毛结着冰碴子鼻孔喷着热气的伊犁马、许多因年轻而饱满因激情而灿烂的面孔……可克达拉在1959年左右的模样,由这些素材拼贴而成。

纪录片里大多是冬景,没有出现迷人的绿野,依我的观察和分析,有些反映当年劳动成果的镜头也并不是在可克达拉拍的,选取的是兵团其他较发达地区的景象。因此,“绿色的原野”这个片名,更像是一种隐喻和祝福:“等到千里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春风,可克达拉改变了模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

我喜欢这首歌的开头用琴声的悠扬和草原的空阔描绘的恬静,也爱它在结尾用春风和爱情传达的理想主义情绪。

片子看了一遍仍不停回放:骑马踏入冰河俯身用搪瓷缸舀水直接饮用的战士;各族战士生活和联欢的场景;晚霞映照时抱着琴思念远方的身影……电脑屏幕上的旧时光一闪一闪地喷溅在脸上,把我浇筑成神情专注的泥塑,一边研习纪录片,一边搜索导演兼《草原之夜》词作者张加毅、曲作者田歌的身世。他们是在采风时目睹垦荒战士弹琴唱歌的情景触发灵感而作。张加毅早已离世,田歌仍健在,不过据我了解,他们其他作品的影响力,还没有超越《草原之夜》的。张加毅的骨灰也洒在了可克达拉。

从伊宁前往72团时,在车上与同行者谈到我对这首老歌的偏爱,兵团文联的一位诗人说:这么好的歌,只有在充满激情的青年时代能写出来。

这个判断逻辑并不特别严密,但我深表赞同,有一种美与纯情,确实只可能是青春的产物。

这次的拜访对象却不是青春,是在荒野上耗尽了青春的老人。她们有的散坐在团场福利院的榆树下拉家常,有的啥也不干,盯着树荫中太阳的光斑打盹。在辛劳的鞣制和时间的浸泡下,她们的皮肤干涩布满深纹,枯白的发丝在下午的轻风中柔柔地飘举着,像无数细微的旗帜。

她们是第一代军垦战士的遗孀,自身也都是兵团人,大多来自湖南和山东,不少是“八千湘女入新疆”时来到可克达拉的,她们或她们的家人是不是在纪录片里出现过?本想提及这个话题,听了她们的自述,却觉得没有必要。

青春已远离面容,她们的话语方式仍停留在遥远的年代。因为牙齿不关风,也因为方言的局限,很难完全听懂她们的讲述,关键词却很清晰:很苦。不怕。感谢。

坐敞篷汽车吃着风沙从内地到新疆不苦。刚入伍时因个子太小扛不动枪急得直哭也不苦。住在低矮潮湿的地窝子得了关节炎不苦。同土匪和敌人打仗不怕。和沙漠、戈壁、荒地打仗更不怕。感谢的对象是党和兵团,让大家老有所养,过上了“过去的地主一样的好日子”(维吾尔族老战士阿瓦汗语)。

在63团拜访一群退伍海军战士时,听到的关键词也基本如此。他们因伊犁河航运开发奉调入疆,命令中途变更后,他们就地加入垦荒大军。从水最多的大海来到水最少的荒野,由开军舰的变成握锄头的,个人命运的修改无奈而突兀。他们不仅不诉苦,还总结出两句话表达对边疆的感情: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

在兵团四师和可克达拉的辖区跑了两天,没看见多少荒地,连接着每个团场和连队的,是亮黄的玉米、暗红的高粱、深绿的甜菜、褐白相间的棉花。它们以罕见的气势铺排着,没有山川和沟壑阻隔,每一处都像是在举行生长比赛,每种作物的每垄纵队,都可以一口气长到土地尽头与蓝天接壤。

可克达拉位于伊犁河谷中部,北有科古琴山抵挡西伯利亚的寒流,南有哈克他乌山防御塔克拉玛干沙漠的风沙,西有喇叭状缺口迎纳地中海和大西洋的暖湿气流,中部还有水量丰沛的伊犁河横穿而过,气候条件在新疆地区相对较好,适合瓜果贮存糖分,也适宜机械化农业。新疆的棉田不仅比南方面积大,还有矮、密、早的特点,棉株长得矮,种得密,成熟得早,远看像是绣在荒野上的巨幅地毯。

自伊宁往西二十公里,见一处簇新的小城,高低错落的建筑刷着色彩鲜艳的墙面漆,远看像积木,近看是刚建成的住宅小区、办公楼和商场。有的阳台上晾晒了衣物,有的还在叮叮当当地装修。纵横交织的街道宽整得像飞机跑道,与飞机跑道不同的是,两侧迎宾似的站着白蜡树、榆树和槐树,有的是树苗,有的是移栽过来的成年树。

当地朋友说,我们到达的是2015年4月才成立的可克达拉市的市区,是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建立的第八座城市。它东临伊宁机场,西接霍尔果斯口岸和经济开发区,是新丝绸之路上的重镇。

这就是歌中憧憬的“改变了模样”的可克达拉吧。关于这座年轻边疆城市的轶闻很多,印象深的有两件:2017年初市区一新楼盘开售时,抢购的人提前二十个小时来售楼部前排队,为了躲避夜间的寒冷,不少人把家里的棉被当大衣裹在身上。购房者不只来自可克达拉,还有伊宁和周边城市的,甚至有不少江苏人不远万里赶来。

另一件是,装扮市区的那些绿树中,有三万两千多棵是市民们无偿捐赠的。一位六十七岁的退休教师把四十年前在自家门口栽下的十七棵槐树全部捐了出来,每棵直径都在六十五厘米以上。把自家的树移栽到公共绿地上,这样的事我过去极少听说。

可克达拉的湿地公园里满目皆是苍翠的馒头柳、圆桂榆、国槐、白蜡树、红柳。在伊犁河畔,大片大片的芦苇随风起伏,涌荡出一些塞上江南的韵味。伊犁河不深,水也清澈,但流速很快,不时卷走岸边松软的沙土,伸手入水,寒气像小鱼一般飞速聚拢啄食指尖,江南的错觉瞬间被水波席卷而走。在我熟悉的江西,9月上旬的江河里还随处可见戏水纳凉的人。

挺想去找张加毅当年捕获灵感的原野,好客的当地人却把我们拉进了浓香扑鼻的酒厂。没想到伊力特这个著名品牌也是垦荒战士的作品,它的年龄也和兵团差不多。曾经有好些年,《人民文学》杂志封底上出现的就是它,一个戴毡帽的哈萨克族帅小伙骑在马背驰骋于金色的原野。在巨大的酒甑前,酒厂的朋友劝我们品尝刚流出来的原酒时说:这些酒是伊犁河谷的精华。

某天中午,同行的作家们在屋里和兵团战士座谈,我端着相机在门前的公共绿地拍植物。可克达拉人与内地人性情不同,连树也如此。在江南,柳树低矮而婀娜,在可克达拉却高大挺拔得像是伟男。杨树和榆树更是如此。

两个姑娘并肩斜倚在榆树下的长椅上低语,一个挺着大肚子,一个看上去像大学刚毕业不久。她们的话很疏,许久才对上一两句。整个院子只有她俩,其他都是树木花草,似乎她们正同院子里的寂静说话。

在可克达拉,我时刻能感受到这种庞大的寂静感,精神不充盈的人不容易适应这种自省式的寂静,再增加一点点就是孤独了。

两个年轻姑娘中一位是第三代兵团人,另一个是从甘肃考过来的公务员,她说,她的不少熟人是从河南、四川、山东等省来可克达拉工作的。

向她们打听可克达拉草原,她们答:可克达拉最美的不是草原啊。等明年六月份来看万亩薰衣草吧,我们这可是世界排名前二的薰衣草种植基地,和法国的普罗旺斯齐名呢。

曾在摄影作品里见识过普罗旺斯的紫色天堂,每年六月,可克达拉的表情会美成什么样子呢?这悬念让我离开可克达拉时,开始了怀念,也开始了向往。(范晓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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