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扎尔巴耶夫和哈萨克斯坦新任总统托卡耶夫。 视觉中国 图
欧亚地区的政治名宿、哈萨克斯坦共和国首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3月19日突然宣布辞去总统职务，这引发了各方的极大关注，中国国内学界和媒体也进行了大量解读和评论。笔者去年曾撰文讨论哈萨克斯坦《安全会议法》生效及哈权力交接（见 《平静下的暗流：哈萨克斯坦生效或启幕政权交接》），基本预判到了今日的事态，而目睹今日之形势，又有几点感想，聊藉此“续貂”之作述之。
预示哈国权力交接的公开信息
研究俄罗斯和中亚问题的学者邢广程曾在一篇成功预测了普京政治布局的文章中谈到：数学有方程式，政治也有方程式，它们的区别在于政治方程式比数学方程式更难于求解。
能够成功求解对象国的政治方程式，应是国际政治学者的任务和追求，但现在存在这样一种倾向，即总是试图通过窥探内部消息、独家秘辛来寻找答案，而不是通过长期和深入的观察与分析来解答摆在眼前的方程式。
不可否认，在国际政治研究中信息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性。但这并不意味着，公开的信息就没有什么价值。实际上，真相往往就混杂在纷繁复杂的公开信息中。因为，一个政治家，尤其是像纳扎尔巴耶夫这样的成熟政治家，绝不会行事神秘、故弄玄虚，其重大举措一定会遵守程序上的合法性。这无疑会释放和呈现出众多信息，为我们观察和分析提供了可能。
比如，2月初的释宪及随后的人事安排，实际就透露了纳扎尔巴耶夫准备辞职的诸多信息。
2019年2月4日，纳扎尔巴耶夫向宪法委员会就宪法第3条第42款中是否有关于总统提前终止权力的详细规定提出咨询。哈宪法委员会接受了咨询， 并于15日对相关条文进行了解释，得出结论“总统有权辞职”。
随后，2月12日，被纳扎尔巴耶夫称为“诚实的人”的哈内务部长卡西莫夫被任命为总统助理、哈安全会议秘书。
2月21日，以萨金塔耶夫为首的哈政府内阁集体提交辞呈。纳扎尔巴耶夫于25日签署总统令，任命马明为新一届政府总理。通过这一举动，将马明提到了权力核心层。
3月18日 ，纳扎尔巴耶夫签署了关于授予高级军官军衔和特殊声誉命令。根据总统令，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马西莫夫和总统顾问、安全会议秘书叶尔梅克巴耶夫的军衔晋升为少将。
3月19日，纳扎尔巴耶夫签署了两份特别值得注意的总统令。一是任命卡西姆别科夫担任“首任总统”办公厅主任，二是任命比谢姆巴耶夫为“首任总统”助理，负责总统事务的第一副主任。
通过这一系列人事安排，纳扎尔巴耶夫搭建起了其作为国家安全会议主席和“首任总统”的行政班底。一切准备停当后，3月19日晚上7点钟，纳扎尔巴耶夫宣布辞职。
当然，要从这些纷繁复杂的信息中寻求真相，需要相当的耐心和长期的跟踪。或许正是因此，很多研究者转而舍公开以求内幕，希冀能够直接探囊取物。然而，这实际是主动放弃作为研究人员在国际政治预测领域的既有阵地。
从历史逻辑看哈国未来权力格局
涉及国别研究的方法论时，从研究对象的内部来观察和理解研究对象，也就是寻找和梳理事情本身发展的历史逻辑，或更能接近事实。这也许是为什么，对于国际政治经验事实的研究，尤其是在微观研究层面，受过历史学训练的学者往往更能准确把握住趋势。
哈萨克斯坦新总统托卡耶夫宣誓就职后，达莉佳·纳扎尔巴耶娃当选上议院议长。很多人对此感到错愕，并猜测其下一步会“接班”成为总统。实际上，如果梳理出了该事件自身的历史逻辑，就会发现一切都非常自然，毫无值得错愕之处。
事情要从乌兹别克斯坦前总统卡里莫夫的去世说起。2016年9月2日，卡里莫夫因严重脑溢血医治无效突然去世，享年78岁。卡里莫夫生于1938年，纳扎尔巴耶夫生于1940年，二人经历相似，多年来一直互为标杆。卡里莫夫的猝然长逝对纳扎尔巴耶夫刺激极大。纳扎尔巴耶夫随后采取了一系列保障权力平稳交接的措施。而在对家族集团的安排方面，卡里莫夫长女古丽娜拉·卡里莫娃的命运无疑是一个深刻的活的教训。
古丽娜拉风头曾一时无两，被认为是继任总统之职的可能人选，但最终却落了个连人身自由都没有的下场。政治斗争是残酷的，如果不能被权力格局中的其他力量所接受，作为总统的家族成员即便勉强上位仍不会长久，甚至可能有性命之忧。
如何既能保住确保家族成员的安全与利益，又避免他（她）们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成为众矢之的？ 2017年初，纳扎尔巴耶夫做出了设计和安排。2017年1月25日，纳扎尔巴耶夫发表《致哈萨克斯坦公民呼吁书》，就即将开展的宪法改革进行解释。3月3日，哈议会上下两院通过宪法改革议案。
通过此次修宪，哈议会的地位获得了极大提高。主要包括两点：第一，加强议会在组建政府中的作用，只有在议会选举中胜出的政党才有权组建新一届政府。第二，政府各职能部门间的主要职责关系须在宪法和法律内进行平衡，换言之，议会可通过修宪或制定、修改法律来对（政府）职能部门施加影响。用纳扎尔巴耶夫的话说：“今后政府将向议会负责，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对总统负责。”
这一分权举措，显然是为了让未来的议会成为哈国家权力格局中的一股重要力量，甚至是针对总统的重要限制性力量。事态已经很明显，未来议长的位置是给纳氏家族的人（达莉佳）准备的。
一方面，达莉佳女承父业接任总统的成本实在过高。哈萨克斯坦的游牧文化氛围和伊斯兰宗教传统，不会轻易让自己的国家被一位女性来领导。而且，以达莉佳的经历和能力，她难令其他权力集团服膺。
另一方面，如果达莉佳执掌议会，随着议会权力的扩大，她将拥有对哈萨克斯坦未来发展的巨大影响力。这种影响力或许在决策领域相对较弱，但其否决权和修正力量却不可小觑。如果把哈萨克斯坦比作一辆行驶中的汽车，达莉佳就是那个有权踩刹车的人。这种安排既使达莉佳避免由于处于权力中心而因国家的经济社会发展问题遭到民众的责难及政治对手的打击，同时也能保障纳扎尔巴耶夫既定路线和方针的实施，同时无损于纳扎尔巴耶夫的政治品格和历史形象。
因此， 如果不出现意外，达莉佳未来绝不会接任总统，而是根据纳扎尔巴耶夫苦心孤诣的设计与安排，坐镇一个拥有实际权力的议会。那么，未来的哈萨克斯坦权力格局将是大总统、小政府、大议会。形象一点说，总统负责踩油门，议长负责踩刹车。总统在主驾驶位置掌握方向盘，议长在副驾驶位置负责监督和修正。
（作者系中国媒体驻哈萨克斯坦记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