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男生,虽然跟你们有一点区别,但是我希望这个年代了,不会再存在偏见和谩骂。我要比你们更加努力,才能创造我想要的生活。”
文 |程静之
编辑 |王珊
出柜11天后,吴一川决定去死。
他删除了在同性软件上发布的所有内容,注销了账号,拉黑了微信里所有亲属。最后的晚餐,他和父母发生争执后,关掉手机,打算去健身房骑动感单车。傍晚7点左右,妈妈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妈妈,再见了。”
吴一川19岁,曾是湖南桃江一所私立高中的学生会主席,今年毕业。在同学印象中,他是个乐观随和的人,走路爱哼日文歌,常搂着同学说笑;高考前两天,他帮同学买花布置教室,计划考完之后,“要玩得飞起来”。自杀前一周,他还参加了《中国好声音》的海选。
6月17日,傍晚7点多,桃江最老的一座桥上,冷色调的路灯亮了起来,天空飘着细雨,打湿了老旧掉漆的护栏。附近一家店铺的老板看见一个男孩撑在栏杆上,松开手中的雨伞,手机摔在桥面上。
“今天河水也大,能淹死人哦。再见世界,再见了,各位。”吴一川在微博留下遗言。
桃江县城不大,消息很快在微信群里传开,吴一川的照片被翻了出来。他穿着白衬衫,头发向上梳起,眉宇清秀,嘴角微微上扬。“他那么乐观的人,绝对不会自杀的。”同学说。
实际上,从小学开始,吴一川就意识到自己与其他男生不同,也为此遭受校园霸凌,“从骂开始,脑残、全校最丑、娘炮”,严重的时候还会被打,他在遗言中写道,以至于后来,他对自己失去信心,看着自己的照片一直问,“为啥长得这么难看”。
事发后,警察在桥上发现了他的手机,屏幕已经碎了,包裹在笑容之下、一个从未被理解的吴一川隐藏在里面。
吴一川在桃江最老的一座桥上跳了下去
“我做好了一切准备”
夜色沉沉,打着红色、蓝色雨伞的人们围拢在桥上,有人丢了一块木板下去,瞬息被洪流冲走。两只船在水上打捞,临近十一点,仍然一无所获。
小浪最后一次见到吴一川是在健身房,他嘴里念叨,“我和家里吵架了”。他们认识不过一天,印象中,吴一川个子不高,身材偏瘦,“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名高中生”,除了打着一把卡通雨伞,在人群里并不显眼。
聊天时,小浪随口问吴一川为何不办游泳卡。“我不会游泳。”吴一川回答,又突然补了一句,“不会游泳也有好处,自杀的时候也干脆,要是会游泳,跳河里,后悔了还得游上来。”
小浪以为这只是一句玩笑,没太在意。半小时后,吴一川真的跳河了。
玉潭中学体育委员最后一次见到吴一川,是在高考考场上,吴一川有两科都提前交了卷。他们站在厕所门口一起抽烟,“题目太容易了,考得好无聊啊。”吴一川对他说,看起来很轻松。
那是他出柜的第二天。
小学六年级,吴一川开始在游戏中,以“香随”的名字扮演女生。14岁那年,他第一次知道“同性恋”这个词,并一直暗恋班上一位男同学,“总在我被欺负的时候给我勇气和力量”。
他曾向几个最亲密的朋友透露过自己的性取向,但一直没有告诉家里。母亲有一次收拾房间,发现他买的成人用品,有些怀疑,但他矢口否认。
吴一川有两个微信账号,一个联系家人和同学,另一个通讯录里几乎都是长沙同志亲友会的志愿者和同志朋友。出柜半个月前,他告诉亲友会的朋友,母亲已经有所察觉,最近一直在唠叨,“你要结婚、生孩子”“大学生活费加300,用作找女朋友”。
他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他对朋友说感到了压力。
五月浓云密布的一天,吴一川去开福寺烧香,求到一支下下签,说他姻缘未到,学业无成,财源也不好。
他在线上找到一名心理咨询师,“我可能心里有问题了,现在一团乱麻。”吴一川说,父母已经六十多岁了,退休多年,家里没有经济来源,他想早点工作,创造好环境,谈恋爱,但又觉得自己毫无用处,“要颜值没颜值,要学历没学历,也不能吃苦”。
这一年,他感觉自己遭受了太多打击,在学校被欺负,在外面没朋友,“我已经什么都是零了,只有一条命在。”5月31日,他给110打了37分钟的电话,截图发在微信小号,“感觉没啥希望了。”
他决定在高考之前出柜。“我已经瞒了7年,很辛苦,很累,我不想再隐瞒了……我已经考虑很久了,考试这两天,我家人不会多说啥,有了缓冲期。”他对长沙同性恋亲友会里的朋友说。
朋友建议他不要这么仓促,“这是最不明智的选择。我们一般人的缓冲期都是几周到几个月。”
表妹意外刷到他的抖音账号。他顺势告诉表妹,“我也不瞒着了。我打算在高考前跟家长说。”
“别说,说了你们家就完了。”表妹阻止他。
但他一句听不进去。6月5日,他在微信里对亲友会的朋友说:“我还是决定明天出柜,我做好了一切准备。”
那之前,他已经在QQ空间小范围出柜:我喜欢男生,虽然跟你们有一点区别,但是我希望这个年代了,不会再存在偏见和谩骂。我要比你们更加努力,才能创造我想要的生活。
吴一川的微博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