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商业统计
你讲啥咂和你说什么不同，前者只在盛怒时用。
我走了，背后传来耳语：“这人做事最牢靠，只要他一点头，就务必帮你办妥。”言必信行必果，诚为立身之本。
不要歌咏叮咚的泉，那无闻的地下洪流，最经得起赞颂。它最高雅，最圣洁。愿得卫生，潜入深层就成了，活的储水仓。
一九八三年三月五日
努力吧，堂堂皇皇的中华望族王氏高门的子孙王显泓，顶天立地是中华儿女高，举世英杰是炎黄子孙强。不赃不赇，言必信行必果，刚直不阿。
歌德诗读后，文豪骚公的灵感的契机，多半由这几种感情所触发：爱情、嫉妒、悲愤、伤感、大自然、好奇心、幻想、同情。文人的创作激情，除了较少的被称作纯艺术之外，给情人献媚要占不小的比例。不容置喙，受功名心驱使是绝大多数人的最大的动力。那些自称纯粹为了爱好艺术才创作的人，天下有几？能使人信孚才怪。只不过在写作的过程中，有意无意赋予一些伟大的思想，以掩饰背地里的伤风事儿罢了。歌德在七十三岁竟还爱上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这窝嫩草已不知是老牛的第几个夫人了。有几首出于花花公子之手的淫词，不沾满骚气？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五日
春秋一词，常被连用，可以做年龄的代称。说某人热情，是春天般的温暖；说某人冷酷，像秋风扫落叶毫不讲情分。那么分明吗，显然不是。春不仅跟严冬斗，还与盛夏斗，与秋风斗，春天里树叶不照样吹得款款飞吗。区别在于，春风在吹落黄叶时，又吹绿树身；秋气肃杀，要把树木华美的外衣无情地剥掉，让它裸露在霜雾里。秋风没有好处吗，有的。冬天雾多，空气潮湿，气温低下，太阳不出来，光合作用几乎停止了。秋风刮掉树叶，让树木的养分降低消耗，度过严冬，以更新的姿态迎接绿色天使。秋天里有春光，人们称它叫小阳春，是春天再现的奇迹。春天里也有秋色，它警告人们，不要只为春光而沉醉。啊，大自然不正是一位哲学家！
一九八三年三月十六日内江
当年轻人初次在模糊中感到对另一颗心产生了朦胧的好感时，他会暗自狂喜无度，试投一粒石子到那井中，若没有浪花溅起，他就可能又羞又恼，痛苦异常，这是尝试者的心理状态。莫惆怅呀，回头看看山野吧，有的是嗡嗡的蜜蜂。没有清水澍到你心里也不必难过，说不定正是这井眼深处有溥博渊泉；平心而论，一砣石块就足以打出水滴的井，又有什么价值！
一个农民卖了树子给老母和娇儿抓药。算了算，要五元钱才能捡四服药。他央告许久，终于卖了五元钱。这时税员模样的递来一张发票：“喂，五角，拿着。”农民无可奈何，掬出五角交税，他振臂高呼：“中华人民共和国万税！”乞丐也附和说：“万税，万万税！”今日共产党万税，中国万税！
阿哥配，配阿妹，妹儿走，哥心灰，朝与暮，飞未归。雁南翔，望北方，相思泪，几大堆，小乖乖，快快回，阿妹呀。
好久好久，我就感觉到：一颗赤诚的心梦寐以求另一颗心。那纯洁的心泊在深水不冻良港，腹地广大，又濒临太平洋。苍峰逼视，郁峦谛听心之歌，聒噪的万籁也悄然无声。逶迤的南风，潋滟的海浪，起伏的潮汐还未来临。彼岸的心在宽广的胸中，闪烁着奇光异彩，这是雁江之骄子，巾帼的佼佼者。这颗心颤抖得厉害，已接近爆炸极限，流星，恒星？亦心。骐骥在北国，在京畿飞驰，一腔热血在沸扬在倾泻。驽骀在南国，是衰败的王子皇孙。很长很长的一往情深，胪列在太空。告诉她，千万别让二心相撞。万马千军，飞奔两千春。愿把寸丹敲碎捣为泥醢，让它款款飞行。严冬狂风时这万年青呈灰暗的淡绿傲拒霜雪，盛夏暴雨后那千年矮是透明的深青欢迎日光。好久好久了，这颗心感觉到那颗心，连通器呢？一边高出云霄，一边刚出地面，不能连通，平均不得。只要能博得精神的安慰，没有别的奢求，一切额外的贪欲，只能令人麻肉。
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二日
她望着他。笑波搅动了他的心，语音拴走了他的魂秋水默默地飞泻，交汇处浪花乱溅，澍润了飘灵，笑靥泛酒窝，摘以为樽，斟饮瑶池。体魄的魅力，如那流萤沾湿了月光，好像漫漶的阴文，乍看还真，熟视却越近越觉不像。他被一束束强烈的冲击波撼舒了，若能多看她一眼半眼，马上化为尘埃也足以高兴一万年了。
时间不早了，她站在门槛内空目送，他不敢再看，头也不回地离去。像要饿死的乞丐看见施与者吹拍了烧甘薯上的热灰，怎么舍得就走开呢？他告别时的眼神，像馋嘴而不愿明说的独儿握紧余温犹存的鸡蛋奔向妈妈献殷勤，偷看慈母是否发现了的那种目光，然而更神秘更深邃，别有洞天。
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六日
今天，黄一鸾八岁的女儿在花台前又问起那本书。去年十二月我确已许诺把邵子南的《王抄手打鬼》借给她，十二月二十四日的确把《邵子南选集》送去，黄老师说不必留下，我便于元旦带回家中了。元月里小蕾一见我就问：“王哥哥，书呢？”放假之前又多次叫我一定带给她看，我应允了。现在她又问起了，彼时手里捏皮质排球，她叫我认球上的日文。我一来因为屡次食言，二来因为不识日文，竟略有些脸红。我下了决心，要买一本什么儿童读物赠给这位聪明美丽的小姑娘，挽回大哥哥食言而肥的影响来。她摸着我胸前鲜艳的“为人民服务”徽章端详，我问她叫什么名字，一个三岁女孩抢先说叫蒋远蕾，她自己连忙撒娇似地分辩说：“呸，我叫黄雪蕾。呸，你芝瓜西麻都分不清了！”
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七日
夤夜久思语眉，昏睡形诸梦，好几夜都是这样了。
一天在收发室，众人都拿了信件，只剩一封厚的，而不是我收，却写我大妈的名字，我犹疑多时才惴惴拆阅，有一叠又脏又破又臭又零的钱，冥冥中只觉几页张牙舞爪的尺牍，其中一张用中文、日文、速符、英文斑驳陆离地交替写，除了不认识的，其余全记得：“十年寒窗苦，才入北大门。近来她英语数学略感吃力，在抓紧一分一秒。请你知趣，相时而退吧，报国四方志，岂繄儿女情长。”我接近百慕大死三角了，信中用英日速符等文字写的，一定是更恶毒的话。
醒后烟霞泯灭，不可深追。东北望，唯有喟然长叹，鞭长莫及。
一九八三年三月二十八日
东方文化的国故僵尸，是瞿秋白的狂言，自鸣得意，目空一切。是可忍，孰不可忍！革命家们总有些浩然正气，数典忘祖，非把国粹骂得体无完肤不可。不知堂堂皇皇几千年的大汉文化，犯了什么弥天大罪，概以国粹加以痛斥，非把品貌端庄，道德高尚的少女，当众剥得精赤条条，才显示了与旧世界彻底决裂的气概！
剧烈运动的，让我睁开眼睛就能看见流动的浮萍。游山玩水，我要在栖身的地方，放养浮萍。我愿变做风和雨，风拥抱，雨接吻，愿流萍，能生根。人们在室与室之间挂屏风，我却只把它挂在最里间，在我心目中，彩屏不是装饰品。我从前爱橘，对苹果不感兴趣。现在，我渴望知道苹果的滋味儿，可惜已经尝不到了。梨倒好办，不过粗沙梨我又不屑亲口尝试。从前我讨厌梅雨，现在喜爱梅雨，因为梅雨温柔地洒在身上可以降低我因思念而升高的体温。太阳啊，请您暂时别出来，让我天天都沐浴在淅沥的梅雨中，在雨梅的亲吻中生活。
连续一月没雾的内江，起雾了。雾不算浓也不太淡，才跑五百米，干燥的头发就沾湿了。接着睫眉也滴露，九点才散去。今天拂晓是先仲父两周年忌日，我心情很忧郁。
彧玭向他撒娇：“傻哥哥，过来呀，愣着干什么？”丰观咬一下无名指甲，慢悠悠地走过去。互相间都不安起来。彧玭嗲声嗲气：“求求你小二哥吔，别爬我家大门楼，莫弄断了杞树头。折坏树算不了什么，父母见了可要吼。小二哥，你的心思我也有，只怕爹妈骂不休。”丰观盯着脚：“你别口译《诗经》了，好妹妹。”彧玭更加娇嗔嗲嗲起来：“小二哥，明天我就要走了。今晚你能来吗？”她的嗓音像玻瓶里的油蚱蜢，在静夜振动小绿翅，清脆细柔丰观拃手托颔，如痴如醉，半分钟才回过神来，恢复镇静。晚上，丰观按时到彧玭家去了。
丰观写了一首捣练子赠给彧玭：“蝶恋花，鸟贪窠。唯有阿西不想哥？思辫蛛丝浇蜜饯，网回小妹恼山河。”
一九八三年三月三十一日
周克芹为人拘谨，刚见孙犁时，心情十分紧张，点烟时连火柴都没拿住，还是孙犁为他点着了。孙芸斋较器重周克芹，周克芹说起孙芸斋一边捅蜂窝煤炉子一边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播他的长篇小说都很欣慰。
一九八三年四月八日
昨日独登高寺塔，小青龙河黑波闪闪，夜阑忍别三元塔，沱江水绿痕晃晃。两塔对峙托山水，沱江九曲回肠，游戏方山丘陵，透过远山，若隐若现。甜城风物可观山清水秀贤士荟萃，内江历史悠久人杰地灵英雄云集。晨风徐纹波起苍苍莽莽雾茫茫，夜雨骤潋滟兴溟溟濛濛云滃滃。旖旎幽壑墨兰香，任挼翠峦酥腿忙。窈窕绝伦云雾狎，鼾声岂闻月泻光？
一九八三年五月一日
贶蒋雪蕾小朋友：
向毛主席看齐，继承他天下为公的革命精神，效法他阔达大度的高尚情操。学习不忘使命，争做新时代的强者，勇攀高峰。特以《高原行》相赠，愿兄妹俩共勉。
一九八三年五月二十四日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