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圭集 逛北河

逛北河

沱江流经资阳北门外，俗称北河。大禹王治水那会儿，在岷山疏导岷江，向东凿宽沱江溢洪道，他分派帝尧九太子姬资，驻节今资阳南郊天台山治理沱江，消除水患。夏朝建立，论功行赏，姬资在莲花山下、资阳坝上建立城池资邑，出任资国国王，北河成了天然护城河，浇灌着朵朵莲瓣。汉末佛教传入，兴起九龟闹莲的传说。唐宋时期，莲台寺驰名远近，资阳县城和近郊摆开九个乌龟，北河坝矗立着一个，地名因此叫乌龟碑。

一九六九年，我在资阳东门雁江渡等候汽车轮渡，看见一根钢缆从北河遥遥拉拢浮桥，串起江面飘荡的几排空汽油桶，波光粼粼，水鸟翔集，北河岛杂树荒草，郁郁葱葱，若隐若现。九年后，转学县城，无论大雾弥漫，还是暑气熏蒸，早晨锻炼，最爱朝北河跑，庄稼多于偶影，兽迒超过人迹。晨练微汗，静坐路埂、石块、树墩、草堆上，沐浴着鲜红的朝晖，高声朗诵语文、英语，低调背诵数理化公式、定理，惊飞蓬间雀，吓跑小野兔。隆冬初春坐够了，屁股冰冷麻木，起身来到江岸，水光如血，交尾的水族，鱼蹦虾窜，听水响，唝咚咚。三月三，螃蟹爬上山。趁它们藏穴做爱，繁衍生殖，一天到晚，无分男女老少，背笆篓、提盛器，漫滩沿岸拨缝掏沟、挖孔打洞，务必追歼螃蟹，捉奸捉双，种子灭光。红五月，作物收割完了，跳进江水洗澡。漫漫夏天，北河浅水区域，泳装男女少壮派，浪里白条逗人爱，下饺子一样密集，人气夹杂水生物的腥臭扑面而来，观光后撤，避之惟恐不及。后来，一家三口也去游泳，妻硬拉我下水，游了好久，一股臭气扑来，哇哇翻肠倒肚，吐得一塌糊涂。天啦，污染的沱江，病得比我重，我是上岸就舒展，它是越来越沉疴缠绵。

一九八〇年春，全班同学登陆北河岛野餐，好些师生酣卧芳草地，晒着大太阳午休，少数同学趁热捉鱼虾、摸螃蟹、取鸟窝。在这个面积五百九十五亩的岛上，清朝就有划归章园管理的后蜀孟昶妃花蕊夫人的祭祀田产，她德才容貌一身兼，所作宫词百首，堪与白朗宁夫人十四行诗比美。后来，蒙古铁骑、满洲屠刀相继压服北河岛，鸟绝烟灭。张献忠占领时，大北街王母要死了，两个大儿子逃生，十六岁的小儿子王永志留下陪护，夜里缒下城楼，背门板到北门坝堰角寺埋葬尸体，也往深山跑。康熙乱平，王永志回乡，八个儿子分散安插，第五子王子充插占北门河坝、莲花园。一七五三年，王子充捐款设置北河义渡，一七七四年知县杨周冕书写碑文。清末，饶国华家在北河有地。一九三八年为了纪念他，北门修建饶家祠。共青团县委植树，命名青年林；县官修建船形楼，命名雁江林苑，都把北河抛弃了。
十年前写《北河岛游踪》，史料翔实，只差现状。跨世纪，北河开发沱江新城。资中县东林新城、成都市锦江新城充斥这种苟且的命名套路，降低文化品位。去年农房拆完，通行公交车。早晨散步北河，满目弯头揪拐的人流，老气横秋，被睡眠大仙开除床籍，抛洒城郊，多数是种了大半辈子庄稼、老了进城依附儿女的农民，皮耷嘴歪，衣服皱巴，胸与路平行，和死神抗争。人说藏拙，晨练郊野偏偏出乖露丑；金屋藏娇的，就是夜生活通宵达旦、肆无忌惮的，夜半时颠倒衣裳，晨光里缠绵补课，哪里肯起床跑步，展示美好形体？

花园走一转，偌大的所谓新城，地盘松爽，路宽房阔花园广，花儿草儿、树儿叶儿、大道小道、幽路曲径、大厦小亭、宽座便座随心所欲，设施齐全，惟独缺少土味，仅有洋鬼子佩剑、洋妞儿举圈两尊雕塑。武士作跃马状，剑刺神州苍天，盾挡赤县利刃，意欲何为？既然自称太平盛世，为什么不塑姬资治水图、开国图，为什么不塑花蕊夫人秋千图、吟诗图、春游图，为什么不塑王永志纯孝图、逃难图、开荒图，为什么不塑饶国华读书图、讲武图、抗日殉国图，为什么不塑中国人民解放图、土改图、抗美图、援越图、安居图、自力更生建设图？蒙满屠川以后，英法联军、八国联军这些殖民主义强盗都没有杀入华西，只派传教士精神奴役、文化渗透、经济盘剥；倭寇侵华，飞机轰炸四川，要塞城市死伤惨重，偏远县城仅擦皮毛。洋鬼子在炮火中无法踏遍的内地，共国房地产商人替他圆了进驻梦。中国人民团结起来，务必把鬼子利剑抽弃天外，换执橄榄枝，面对莲台寺智诜禅师拈花微笑，把他高头战马易为矮乏跛驴，行吟吾华，无力杀伤。至于嫩美洋婆子，抢夺哪吒风火轮，昂首露乳，就算她抛媚眼钩翻骑士合演《破晓歌》也无大碍，不必管她，权听西方贵妇人偷野男人的故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