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蝉
好久不动笔,无聊极了,搜尽枯肠枵腹,倒挂三天三夜,竟不见半点墨迹。天又热,一想到这事,浑身便有无数痱子在眨,其实又并无痱子。出了几天汗,终于觅了蝉来。
娲尧湾一带,称知了为嗯啊子,讹作丁安子。这儿有三类蝉:以花生米大的绿蝉最多,蠢笨地爬在笆茅上,这是真正餐风饮露的一类;最机灵的莫过于紫蝉,也就是古人在狱中吟哦过的那一种,这家伙极其奸刁,不易捕捉;介于二者之中的褐蝉,灰黑的,不常见,倒憨不痴的,常在秋季的下午天阴时,不知从哪儿爬到桤木树上,发出一阵难听的嘶叫,悲哀无力。
跟孩子们矛盾最大的,首推紫蝉。伟大的诗圣词宗封之曰清霜高洁,并愿以己托之。这家伙,位居高处,俯瞰人间。它最爱飞到橙、橘树上。童年时代,我同族弟跑到有果树的人家去,莫过想吃一点橙子橘子吧。主人午休,我们便爬上树去摘果子,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可是这坏蛋很精敏,一感树动,就向下撒尿,接着长长地怪叫一声滑翔而去。这是偷果子的人最担心的,因为主人如果听到这种叫声,便会如闻警报,出来捉贼。后来大些了,发现这东西不光要恶狠狠地吸吮果树的宝汁,而且还把来世的小冤孽繁殖在柑子树根里。
雷雨初停的午后,晴空万里,然而没有风,光身跣足溜到橙子树下,定会看见泥色的幼蝉从树蔸底下的土洞中缓缓爬出,你瞧吧,不多时,它就会像母体一样长成,飞扬跋扈地窃据高处。在万人闷寂的时刻,一阵复一阵卖弄它的歌喉,使憋闷的人忘记了蒲叶扇,身上的沾汗也会凝固片刻。它不学无术,倚仗先大人给它的不倒的金嗓子及铁椎般的针嘴,狠命地刺破树木的韧皮部,将针扎入筛管,甚或树木之命脉导管,恣肆暴戾,大吃大喝。
我们要吃果果,蝉子要吮树汁。为了保证人民的物质利益,我们怎能不斗争!喂,小伙伴,快起来,拿截黄篾挽圈圈,找蛛丝,织成团,到时定把丁安歼!于是前院后宅,左园右坝的波丝网网儿都缠到了圈上。大家飞也似地直奔果树,飞猱黠猫,纷纷上树,手执黏网,直指刁蝉身旁,为民除害。但也有失败的时候,一是因为不太谨慎,打草惊蛇;二来由于蛛网不稠,黏性不大。不要紧的,顶好的补救是赶快找新织成的黏性强烈的蜘蛛网。
弹指一挥间,一晃十八年。从前的小二哥今天已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年公民了。追忆过去,别梦依稀,但是不消诅咒逝川。来都来了,这是最大的幸福,那好吧,急掉头,猛奋斗,披荆斩棘,广开路。谁说我们不能成为开山祖,再过一千八百年来看,怎样呢?
一九八二年五月二十七日甜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