榨点油
桐子、棬子是国产,四川盆地荒坡边沟多有种植,因其花色得名紫桐、乌桕,乌桕即棬子树的学名。桐木分梧桐、油桐、泡桐,诗文里的桐多指梧桐,成为街树、行道树、宅院树;百姓喊的桐,多指油桐,定植荒野,我们喊桐子树,桐子可以榨油,桐油比棬油量大,用途广。
自给自足自然经济时代,皇帝和平民都点油灯照明,非食用油料桐子、棬子、菜籽、蓖麻子,以桐子为主。桐油棬油造船、点灯和制肥皂、蜡烛,桐油比菜油妙用,桐油烟子叫桐花烟,是制墨的原料。
公社化时代,各家各户的柴山星散在田塍、土埂、荒坡、背沟地带,早春里,紫白色的桐子花开了,白紫色的棬子花闹了,它们浑身都是闷人的气色,儿童纵使爬上去取鸟窝,也不大摘花玩耍。
桐子一开花,就盼寒流冻一冻。四川盆地民谚:“小伙子不要夸,要冻三月桐子花。”暮春三月,天气暖和了,性急的小伙子、大童子所喜轻快的风度,早就剥掉了夹袄、夹衣、衮衫儿、皮衫子,穿着葱白衫子、华达呢衬衣、毛蓝布单衣、咔叽布制服,突然黄沙天气,寒潮滚滚,老辈子说要冻桐子花了,行儿簸簸的老病号、药罐罐们一遇桐花冻,早就咳咳悚悚,望风重提烘笼。
五黄六月间,梅子熟时雨,戴着斗篷,披上蓑衣,来到荒坟坝、干坎边找蘑菇、捡地眼皮。农谚:“六月六,地瓜熟。”苍天放晴了,戴着草帽,巡逻桐子树荫外路埂、灌草,寻找野地瓜藤蔓,刨沙土掘根摘野地瓜,比胡豆大,剖开籽粒细匀,红艳艳的,甜津津的,比人工种植的大地瓜味美十倍;粗砂野地瓜,俗称老母猪瓜,说是吃不得,没有人动它。忽见阔叶片桐子青虎虎的,宛如无花果,我不信邪,爬上树去摘了几个分给伙伴吃,个个心里泛陶陶,闷糟糟的,蔫耷耷的,头晕呕吐。
秋收时节暮云平,荒坡干湾桐棬成。单身汉收拾桐子、棬子,赤膊上阵;多子女家庭则不然,收拾桐棬几乎是孩子的专利。几个娃娃邀约邻里孩童一大群,山歌吼得聋子也要复聪,黄牛也要吓扯,挣脱缰绳,拒绝签订《穿鼻条约》奔向自由王国;校歌哼得滴溜溜圆,唱彻闺秀暗开怀,陈古十八年的寡嫂也学三九的萝卜——动了心。欢声笑语一串串飞洒荒郊野岭,震落了桐子棬子黄叶款款飞,身手敏捷的猴儿把抓子斜插裤腰里,三下五除二,猴急爬上树梢,够起手,远勾近打,击落桐子遍地滚,咚咚有声,再攀棬子树,勾连敲打,棬子纷纷堕落,沾地细密悄无声。儿童们背的背背篼,提的提箢篼,挑的挑箩篼,挎的挎提篼,无事可做的开裆裤儿,也横揩了清鼻涕,牵开肚兜装它几颗小苹果大的桐子、豌豆大小的棬子果,尾随哥哥姐姐踏碎夕阳回家去了。桐子沤烂剥皮,心子一样的米子比大拇指还粗,挑到供销社卖给国家,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工业化强国。国家收购农副产品,价钱公道,说一不二,童叟无欺,我们小二哥没有弯弯肠子去讲价钱,最欢迎一口咬定的牌价,牌价恒定,减少了多少议价的耗时和欺诈啊。
十冬腊月里,打霜落雪天,一夜北风紧,开门雪在飘,乡间小路都冷肿了,泥土路面黑黢黢的,俗称打桐油凌,草鞋走起倒还平稳,皮鞋践踏嚓嚓做声,冰屑沾惹一路,留下脚印一串串,直通深处雾幔。
我家四人,只有妈妈、姐姐两份柴山,我和妹妹其生也晚,错过了机会,柴山上有六七棵桐子、四五窝棬子,都是历年投产树。一九七五年,堂伯修建房子,经生产队批准,指定砍伐我家柴山那棵几人合抱的大棬子树,不久上山坪半山腰石缝里那棵青年棬子开花结果,我冒着白头霜爬树勾棬子,邻儿仰望危乎高哉,两脚直打闪。
桐子老树虽不及棬子树大,却有妙用:沱江、岷江牛羊产子,胎盘用谷草包了,挂在桐子树枝杈间。纯洁衣胞是敬畏神灵,使犊子肯长,免得夭折吧。风干望天收,就是盼丰收。桐柏真人王子乔修行、老子骑青羊得道,牛羊胎胞挂桐一沾仙气,六畜永旺。
共国干了四十年,各区乡供销社被政策抵垮杆,杀得七零八落,好趁机贱卖搞私有化,盗国为家,化公为己。而一家一户的小农种地亏本,纷纷踢断竹篱笆,进深山挖矿,下海边做工,星星点点的桐子、棬子难得收购,逐渐破败了,花开花谢,紫了泛白,白惨变紫,一任其宝贵的资源废弃。
二十一世纪遭遇能源危机,原油价格芝麻开花,公私腰包捉襟见肘,小桐子闪亮登场,它原产美洲热带,明清之际传入中国又名麻风树、膏桐、小油桐、老胖果、油芦子等,大戟科麻风树属落叶灌木或小乔木,树高二~五米。共国研发栽植小桐子提炼生物柴油,栽培油桐地区均可种植,何不趁今开发花溪,遍种河谷,消除裸露荒原,向未利用地要绿意、要能源、要效益?
二〇〇八年六月二十九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