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州花
中国三级台阶,云南居高临下,横断高原,气候多样,花卉素来是万紫千红。我生两千多年前,蜀人在秦皇汉武率领下,修五尺道、西南夷道接通云贵;我生二百四十年前,族祖在云南做军官,维护雍正皇帝改土归流;我生四岁,族叔过云南下越南做炮兵,在毛主席领导下援越抗美,打得鬼子落花流水。三十年前,《再见吧,妈妈》风靡全国:“看山茶含苞欲放,怎能让豺狼践踏……假如我在战斗中光荣牺牲,你会看到盛开的茶花。”今天我把歌词复制到群,突厥血抗议:“别糟蹋茶花,你死你的,花开花的。”改革开放杀出一条血路,某种意义上就是从云南开戒的,所以云南花差可代表神州花了。
在我家乡,山有丈高,河无尺宽,蒙古铁骑深入,百姓躲进洞王沟天洞,一二三八年刻石留下运力朱阿丙、杨阿意。运力就是挑夫,而我天祖、高祖赤贫,担碗担担儿,挣角角钱,买筒筒米,煮颗颗饭,路路通,声声慢:“一根扁担闪悠悠,挑担白米下泸州,泸州爱我白米好,我爱泸州好丫头,有钱之人买几个,无钱之人泪双流,眼泪流在石板上,石板开花结石榴。”还有一根扁担挑云南的唱段,长途挑运,真个悲惨世界,长夜难明赤县天啊。
一九四九年,毛主席共产党刷新历史,成立中华人民共和国,我的乡人、族亲参与挺进大西南,解放川滇黔,征粮剿匪,减租退押,清匪反霸,土地改革。改土废除少数民族地区土司头人世袭制,由朝廷选派地方官,奴隶制变封建制,促使民族地区经济社会进步,文教昌明;土改废除封建地主土地所有制,实行农民土地所有制,实现耕者有其田,辅以民改,推行民族区域自治。改土和土改意义巨大,都是划时代的伟业,土改运动解放了六亿人,无论深度和广度都远远超越明清改土归流政策。
小时候,家族老辈爱摆孝子作家王褒和武德将军王孙駥的故事。一九八七年一月八日,《春城晚报》第三版刊登我《杨升庵铭刻王褒文》,乘兴撰写《云南都阃府王孙駥》,却因镇压民变未予登载。马克思主义认为,评价历史人物的历史作用,离不开他所处的时代。中国早就是统一的大版图多民族国家,历史上有羁縻,有藩属,有都护府,有都司,处于原始公社、奴隶制下,割据分治,一旦武力强大,动辄杀掠、入侵中央政权,不利于大一统,严重羁绊中原社会经济发展。中国封建社会悠悠两千多年,国内外都有人骂它太长,这一方面是国内阶级矛盾突出,走不出私有制勃兴忽亡的历史周期律,短命朝代每隔二三十年,长治朝代每隔两三百年就要被彻底推翻,人死大半,重垒灶台。秦朝十五年,民不堪命;周朝八百年,列国争雄,中央权威旁落;宋朝三百余年,四夷撕啮,戍边、纳币、赠绢耗尽国库大半,喂肥了周边贪婪的侵略者。不要说五胡乱华,东晋十六国,神州大流血,唐末五代,赤县乱飞花,人口无几个,狐兔任安家。中国唐宋经济文化繁荣,科技飞跃,北宋市井经济和晚明江南经济,已有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萌芽,一则中断于蒙古,再则气绝于满洲,无一不是人口锐减大半,社会退回洪荒。有鉴于此,源于明而成于清的改土归流政策,实在是伟大的政治经济良策,要是汉唐即已如此这般,哪里轮到蒙古铁骑、满洲屠刀把中原蹂躏得人少野兽多,倒退几千年,一切又从零开始呢?一谈社会发展,不问青红皂白,一味怪罪中国封建停滞,实在活天冤屈。
族中父老说,四川省资阳县南乡忠义场王家坝,流传一件战袍,是武德将军王孙駥遗物。康熙末年,王孙駥考中武进士,雍正年间为朝廷改土归流政策保驾护航,官升云南都阃府,进爵武德将军。乾隆年间,将军解甲归田,带回那件征袍,见证赫赫战功。身板高挑的大老爷说,他青少年时代到王家坝吃清明会,瞻仰孙駥祖故宅,取下正梁高悬的包袱,站在高板凳上才穿伸展了将军袍服。那是南乡王二溪王氏家族的镇宅之宝啊,是家族历史的光荣:“文德曾开武德基,武星适与文星宜。”而迷信半部《论语》治天下,像宋朝、晚清一样武运低迷,被东西方列强剿灭、吸干,正是儒学导致了中国封建社会的不武与积弱,文弱带来百病丛生,既无力御外,也乏善安内,只等衰乱而亡。新罗、百济、弁韩、马韩师法中华,尊崇儒家,立国驯良;不尊儒术,其国暴悍,高句丽崛起东北,成为卧榻隐患。有鉴于此,杰出的政治家隋炀帝、唐太宗、武则天不惜倾国之力,前仆后继,征服高句丽,剿除野犴,廓清中华民族千秋万世生存空间。在这场伟大的接力赛征途中,隋帝唐宗一样伟烈,炀帝不惜背上万世骂名,亲自督师,多次远征,泼得国灭身死,却赢来文官集团穷兵黩武的诛语,和更加伟大的为开万世太平不谙二世而亡的秦始皇一道被诬称暴君,唾骂千百年。西方历史学家眼里,他们类似的人物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被誉为大英雄,馨香祷祝。
民国年间,四川乡野习武,佳话流传。五四运动打倒孔家店,人民奋武三十年,推翻三座大山。解放六十年,人民当家作主,前三十年只做不用、省吃俭用,为近三十年积累建设根基,大多数人获得温饱,云南蒙自等县大卖其花卉,昆明开设世界园艺博览园。
花卉买卖在南疆,由来已久。一七三〇年,王孙駥在普洱府《驻洒卡观民风》有妙句:“到处春光随候赏,清心莫算买花钱。”武人血性,但未必嗜血,也喜欢赏花,无论战与和,鲜花永飞艳。儿时常看朝鲜电影《卖花姑娘》,第三世界观众哭得嗡啊嗡的,淅沥呼噜,伤心欲绝,它的主题歌和《二泉映月》是我唯一会弹的电子琴曲子。共和国前三十年恶补基础,全农搞饭吃,这三十年吃饱了,种花育苗,吟风弄月,香圃林园,大卖其钱。花花世界,醉入花丛,一团和气,忘乎所以。日本鬼子的菊与刀,细想来,未必无理。国界还在,一个民族,一味温存下去,大男人穿花罩衣,只有温香软玉,纸醉金迷,醇酒妇人,甚至自毁猎枪,猛献美酒,来者是客,混淆敌友,全球和谐,蒙鼻哄口,谨防亡无日矣。菊与刀,居安思危,哲理高深莫测;中国是哲学大本营,断不至懂不起音乐。凡是人类,不问肤色,尽都爱美,美女要靠钢枪保卫,怪道《五朵金花》高唱:“打把钢刀佩妹身,钢刀便是好见证。苍山雪化洱海干,难折好钢刃。”云南民歌歌一曲,蕞尔岛国菊与刀,以柔克刚,需要前提条件。今天云南花农、九州花工赚钱了,抛弃钢刀,小心花刺扎手哟。
二〇〇九年五月七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