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从小刻意处处独立不羁,举止怪诞,不同凡俗,所以有的人就说我神经不正常。
一九七六年四月,小学同班同学查洪武捏圆两坨牛屎和我打赌:“学了毛主席评《水浒》批宋江,要当好汉。我们来比赛吃牛屎,谁先吃,谁好汉。”我虽生性特异,却一直很老实,我先吃了,他却把它扔到水田深处老远老远,哈哈大笑:洪林吃牛屎啰。我一恶心,伏到冬水田捧水喝,洗口腔,于是外人哄传:洪林吃了牛屎,又喝牛尿啰。班主任查老师为此叹息:可惜了,这个娃儿怎么啦。忧心忡忡来家访,把我吓坏了,不敢回家,难堪了好久。只有王老师说我既勇敢又憨厚,吃了哑巴亏,而不是心智障碍。这些真实的精彩,记者不写,我给他说过,他只虚构我的王神经由来。有鲜花,却要买塑料花;有情妹妹,却去抱芭比娃娃、充气女娲。为什么不求实存真,去粗取精?不是太傻,是太重承诺,既然比赛打赌吃牛屎,我重然诺啊。跨世纪小孩子,你说比赛吃狗屎,他会笑着说,为啥你不干呢,谁提议,谁先上,这是规矩。时代不同了,奸诈太多,反衬毛主席时代大人天真、儿童纯朴。那个同学最初顶了火车司机父亲的班,不知为什么中途换为他妹妹顶班,他在农村,夫妻不和,日子难过。我儿时富于进攻性,成年一心钻学问,不再整人。我挂免战牌,他们要整我。
初中毕业后,我走乡串户登记名单,续修宗谱。乡亲背后窃窃私语:什么年代了,还搞家族那一套,写来有鸟用。一次在贵甲湾采录族人名单,弄得汗流浃背,走到竹林深处,被一个小伙子喊住:“哎,我说那个事情还是算了,不要谈了。”我很惊诧:“什么事情要喊我算了?”他说不要再去找他姐姐了,家里有意见,我说:“我是来登记王家宗亲名单的,既不认识你姐姐,和她自然是不算都算啰,哈哈。”最后他抱歉,弄错了对象。读中专时,我偏科,会计专业成绩不及格,对某些老师自然有所顶撞,有的教职工就说我脾气怪得很。暑假考古坟,抄碑文,发现陆上的白鹤梁资阳洞王沟石刻群,后来《四川日报》刊登,中央电视台报道。媒体宣传前,事情不明朗,乡亲说我鬼迷心窍,同学报告老师,捏造我睡坟坝,搞封建迷信活动。毛主席九十诞辰,学校展出画片,我端着碗边吃边看,高年级同学路过,指桑骂槐地说他们那里有个精神病才笑人,把巨幅毛主席像背在背上。毕业分配,带队老师刘世才竟然捏造我四大罪状:在校表现不好,不务正业,没有培养前途,好像神经还有点问题。导致联系好的单位变卦,最后发配资阳县食品公司南津经营站。
一九八五年,到河东乡食品组检查工作,抽空找渔船渡我过江,采访王家坝祖居地,抄录明清祖先墓碑,听说明末一个前辈墓碑被抬到丰裕区明阳食品组做烫猪板,连夜追踪,还好,有字那面在背后,胶纸垫背,屠工给我照手电筒,看我仰躺抄录碑文,抄完退出,按烂一堆猪屎。后来,食品公司系统荡开我头枕猪粪借碑捣鬼的民间传说,说是鬼老二找到我了。我在长沙埂等候火车时,枯寂无聊,就吹灯笼花微笑自语,旁人说,神经病发作了。
我做会计员二年,是国家干部,转正定级行政二十四级,月工资四十一元。月底做账忙几天,平日清闲二十几天,没事主动服务基层,送巨款下乡帮忙收购、押运生猪,徒步南津区十个乡,揣着万元公款经常独自穿梭在山野田间,清风雅静。淡季无猪可收,在寝室日夜苦读,有时念出声,院子里大嫂大妈不知我在讽诵陆游《钗头凤》,她们嘻哈打笑,说我在念《灶王经》。我什么活路都干,就是从来没有杀过猪,更没有称秤卖过猪肉,我觉得秤杆麻癞癞的,点点巴沙,星星点点也太多了,不好认,怕出错,干脆不摸,避免犯错误。结果邻家伯母痛惜女儿,对邻人挖苦我:“小王爱赌气,一天唉声叹气的,啥都做不来,杀猪匠有啥子取头!”
一件事情,没有结果之前,独自冥思苦想,精气神高度集中,对于现实生活难免有所忽略。于是,人们就会嚼牙腔,慷慨馈赠他很多雅号,把他弄得灰头土脸的。咬住牙关挺过去,你将是一个大写的人。
二〇〇九年六月十九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