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被沙漠围成孤岛,谁来拯救最后的农垦兵团?
阳光炙热,如果靠得够近,甚至能看见从人身上蒸腾的水汽。
李卫红戴着一顶草帽,从农地里直起腰来,眼前是数百亩南瓜田,深扎入土,枝繁叶茂,和远处的漫漫黄沙构成一幅独特的边塞图景。
这是他在戈壁滩上最后的阵地。
李卫红身后,散布着几座农垦时代的矮房,早已无人居住,残破不堪。“没人住,时间久就塌了,塌了就推了,现在就剩这几间房子。”他说。
1964年出生至今,李卫红很少离开农场。但眼下,农场倒像是要离开自己了。多年来,在沙漠的扩张下,耕地步步退却,人口不断外流。如今和李卫红一同在瓜田里耕作的,只有二十来个皮肤黝黑的老人。
他们和那几座矮破的老房,是曾经辉煌的农垦兵团,在沙漠边缘的最后留守者。
这片新出现的、绿叶覆盖的领地,总算让农场又有了点生气。这里的人们已有许多年不曾这么忙碌过了。
望着在南瓜田里劳作的人们,李卫红有时会陷入回忆。上次这般景象,还是“农业学大寨”的革命年代。
李卫红和他的南瓜田。他出生于甘肃省永昌县青山农场,一辈子与沙漠为邻。
向沙漠要粮
初夏的戈壁滩,刚下过一场暴雨。雨一停,地就干了,又变得坚硬起来。
“这的地留不住水。”李卫红俯身捏了把土。他在这里生活了55年,早已习惯了黄沙作伴的日子。
干旱是这片土地永恒的主题。1958年以来,农垦兵团在此与扩张的沙漠较量了半个世纪,没有击退黄沙。
青山农场位于甘肃永昌县,河西走廊中部,属古之凉州,中原王朝和游牧民族的战线在这一带胶着、游移了十几个世纪。
从卫星视角看,农场正处在绿色和黄色的分界线上,北邻巴丹吉林沙漠,东接腾格里沙漠,两个沙漠组成了一只巨大的蟹钳,而青山农场,就在钳口之下。
卫星视角中的青山农场,中国四大沙漠中的两个均距此不远。图中左上为巴丹吉林沙漠,右侧为腾格里沙漠。
戍边、军垦,这些古老史书上的字眼,在建国之后以另一种形式出现。
为解决进藏解放军的口粮,1958年兰州军区在沙漠边缘建立了青山农场。它的名字蕴含着那一代人改造世界的使命——他们要在滚滚黄沙中造一座青山。从诞生的那天起,农场的命运就与开荒、抗沙紧紧绑定。
最初的职工由转业军人和农民组成。李卫红的父亲本是当地农民,响应号召加入农场建设,未曾想这一来就是60年,祖孙3代人都扎根于此。
革命年代,每个个体都会被融入家国命运的宏大叙事之中。在戈壁滩上开垦农田的每一个人,也都真诚地相信“人定胜天”,相信自己在戈壁上播下的每一颗种子,挥舞的每一次锄头,都是迈向美丽新世界的一小步。
“青山”还有多远?
李卫红的父亲有耳疾,平日少言寡语。建场6年后,他默默为刚出生的儿子取了这个饱含时代印记的名字。
在李卫红的记忆中,儿时的农场生活无忧无虑。60年代,知青下乡,农场愈发热闹。
同一片田里,来自全国各地的军人、农民、读书人一道劳作。不同口音、不同故事交织在一起,演绎着只属于戈壁滩的交响乐。
农场的重活多交由年轻人,他们筛沙子、修水渠,喊口号,挥舞榔头砸开地里坚硬的土块。老人们则负责播种、施肥、收割。
“那个时候大家很团结。”李卫红说。
农户们在田里收南瓜。
农场里的人情关系纯朴简单,只要推开家门,就自动融入在大集体中。一天劳作之后,年轻的农民和退伍军人、知青们,便聚在荒地上打篮球。
入夜后,戈壁滩的夜晚繁星闪烁,可以看见银河。这时,农场的电影队便会用马车拉来放映机,到各个连队放露天电影。
李卫红还小,总带着一把小椅子,早早抢了靠前的位置坐下。虽然看的电影来来回回总是那几部,不是《上甘岭》就是《苦菜花》,但人们乐此不疲,每次放映,队里总有上百号人围着看。
李卫红听见大人们小声议论:什么时候坐在家里也能看就好了。
为了对抗沙漠,农场掀起了植树运动。戈壁滩薄薄的土层下全是石头,人们得先用铁锹在坚硬的砂石地上挖出个坑,填上土,再把树苗放进去。这个过程,比在一般土壤中种树,要累上许多,但他们乐于如此。
饱满的热情中,他们憧憬着,青山就在不远的未来。
他们都走了
在日复一日的口号声中,时光悄悄流逝。
1980年,连队上有了黑白电视,锁在一个木柜子里,由专人值守。又过了几年,能坐在家里看电影的时代来了,但农场里的人却越来越少。
建场时的军人们相继退休、离世,知青们陆续返乡。李卫红儿时的玩伴也一一离开,在通讯尚不发达的年代,这就意味着永远的再见,“一年年走的人越来越多,伤感也没有办法。”
推开大门就能融入的大集体消失了,空房子越来越多,剩下的住户之间相隔的距离就远了。人们再不像过去那样喜欢串门。
电灯取代了煤油灯,但夜晚,农场里的灯火却日渐稀疏。
李卫红开着三轮摩托出门,身后是当地为数不多还住着人的房子。
当地的农三代大都背井离乡,进城打工。留守农场的老人们也不愿孩子们回来,“回来没前途啊,只能种地”,李卫红说。
2000年后偶有农大的毕业生来此工作,但农场环境恶劣、工资不高,最终留下来的人极少,许多人待了几个月便走了。
与人口外流并行的,是沙漠的逼近。
老人们仍坚持着从革命年代开始的植树防沙传统,但当地蒸发量是降水量的十多倍,在如此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连胡杨的存活率都不高。
脆弱的树苗通常需要5年时间才能长成,而只要有一年大旱,就可能前功尽弃。
每年,老人们往往要回到去年种树的地方,继续补种,因为许多树苗已经在这一年死于缺水。
在西西弗斯般的困境中,李卫红意识到自己老了,他越来越容易累。“树不容易活,人又很累”。李卫红心想,再过几年自己就干不动了。
李卫红独自走在荒凉的农场中。
沙漠以每年十多米的速度南侵。春天,大风一起,黄沙遮天蔽日,刮得人睁不开眼睛,能见度只在几米之内。
农垦兵团长达半个世纪的抗沙,没有换来梦想中的青山。
目前,青山农场的实际居住者不超过230人。其中李卫红所在连队只剩12户人家,有的连队甚至仅剩六七户。
原有的学校也被撤并,当年热闹的篮球场被沙土掩埋。闲置土地逐渐被沙漠吞噬。
李卫红意识到,一个时代过去了。
“再过5年,我们这一代人全退休了,再没人种地了。”李卫红说,“这里没有我们的后代,他们都在外面。”
那时,这片戈壁滩上的农场将名存实亡。
留守者的新难题
干旱、沙暴总与贫穷相伴。
统购统销的年代结束了,但青山农场的留守者们却没有找到新出路。
当地的自然条件决定了,需水量大的农作物很难存活。因此,青山农场的农作物生产成本高,产量低。农民们曾尝试过种植玉米和麦子,在市场上却卖不出好价钱。
在好的年景里,农民辛苦一整年,六七十亩地的玉米也只能卖一两万块钱,若遇不好的年景,农民往往是赔钱种地。
“这里没有种得好的产品,种什么赔什么。” 李卫红感慨。
农场的一个连队,甚至连续赔了4年。久而久之,农民的种地意愿锐减,大量土地被闲置。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直到贝贝南瓜的出现。
贝贝南瓜原产于日本,是一种小型南瓜,只有一个手掌大小,味道上保留了南瓜的甜香,口感上却有板栗的粉糯。引进中国之后,农科院对这一品种进行了改良,使其适应沙土种植。因具有固土防沙效果,贝贝南瓜被农科院在民勤地区推广种植。
一手就能抓住的贝贝南瓜,具有需水少、固土防沙等特点。
民勤县与青山农场所在的永昌县相邻,面临着更严重的沙漠化危机。但彼时民勤县种植的贝贝南瓜,却难以打开销路。卖得最好的商家,一个月也只卖出了1000多单。由于长期滞销,民勤县的农户逐渐缩减种植量。
一直到2015年之前,贝贝南瓜还是鲜为人知的一种小众蔬菜。
一个南瓜的逆袭
这一不受欢迎的小众产品,却让李卫红的儿子李斐看到了希望。他虽然早已大学毕业离开农场,但如今农场的衰败依旧令他心痛。他相信,通过合适的包装和重新定位,可以打开贝贝南瓜的销路,让生活在沙漠边缘的人们有一份盼头。
于是他辗转联系上了杭州一家电商的运营者杨佳鑫。
杨佳鑫起初对于民勤县的南瓜并不感兴趣,直到他在一段视频中,看到了农民在沙漠中种南瓜的场面。“几十米高的沙尘暴里,老人裹着头巾在抢收南瓜,生怕被砂石砸坏了。”
杨佳鑫备受震撼,他和李斐决定,为民勤县的南瓜寻找出路。
李卫红和儿子手持铁锹,走在通往瓜田的路上。
无独有偶,此时聚划算平台也看到了贝贝南瓜的潜力。由于其种植成本低,聚划算建议杨佳鑫,第一步先以价格打开市场,积累消费者数据。
除了南瓜好,聚划算的信心自有来处。背靠淘宝庞大的用户数,聚划算巨大的商业和科技力量,能赋能优质产品、商家和原产地,在短时间内“卖爆”、“卖空”,同时孵化品牌,帮助农产品长远持续发展。
聚划算还通过大数据分析,制作了消费者画像,并在此基础上向杨佳鑫建议:拓展贝贝南瓜的应用场景,以吸引更大消费人群。
杨佳鑫据此得出结论,南瓜之所以在网上卖得不好,是因为和消费人群不匹配。年轻人是网络消费的主力,却少有在家自己做饭的习惯,因此上网买菜的人本就少。如果将贝贝南瓜定位为速食产品,年轻消费者将更容易接受这一新鲜事物。
“对小众产品,我们必须为它创造一个消费场景。就是办公室5分钟速食,不需要煮,微波炉蒸一下就可以。很多办公室都有微波炉。”杨佳鑫说。
贝贝南瓜体积小,便于微波炉加热,办公室场景也利于分享,这使得贝贝南瓜得以在年轻白领中口口相传。杨佳鑫特地为它取了个名字——“板栗味小南瓜”。
很快,聚划算的爆发效应再一次在贝贝南瓜上应验。2016年,贝贝南瓜在聚划算的一场活动中3天卖出了4.38万箱,打破了该平台蔬菜品类的最高纪录。
2017年,在聚划算的活动中,贝贝南瓜单个链接累计销量达到了33.8万箱。“远超我们的预计,快递公司都收不过来”,李斐说。
李卫红向儿子交代下午要采摘的瓜田。虽然李斐在电商方面颇有建树,但在种地上的问题上,还是得听父亲的。
“吃”掉沙漠
在民勤的尝试成功之后,李斐把贝贝南瓜带回了青山农场,打算靠它挽救颓势。父亲李卫红一看,“这不就倭葫芦嘛”,他笑儿子不懂种地,连当地人说的“倭葫芦”都不认识。
李卫红知道,贝贝南瓜需水量少,加之农场昼夜温差大,正适合南瓜种植。
但没接触过电商的他,对于在网上卖南瓜一事始终心里没底,但看着儿子信心满满的样子,又了解到民勤县的先例之后,他决心尝试一次。
第一年李卫红不敢多种,只是张罗亲戚朋友试着种植了500亩南瓜。李卫红80岁的父亲,农场第一代职工,看到戈壁上广袤的南瓜田,不禁心生忧虑,小心翼翼地问孙子:“李斐,种这么多,你能卖得掉吗?”
这个问题也代表了许多观望者的态度,习惯了统购统销的农民们,从未接触过电商。他们心里充满狐疑:过去的产品都是靠农场包销,上网卖,如果没人要了怎么办?
谁知李斐只用了不到50天,便在天猫上将500亩地的南瓜销售一空,月销量排行类目第一。
今年,有了收入来源和希望,青山农场还有劳动力的农户几乎都加入了种植的行列,他们在沙漠边缘一共种下了2450亩南瓜。荒废了许多年的土地,重又被绿色包裹,商业成了新的驱动力。
未来,聚划算还计划发起狙击沙漠化的行动,消费者每买下一颗南瓜,平台便会在沙漠里多种下一颗南瓜。让遥远城市里的消费者,和农垦兵团的留守者们一起站在抗沙前线,用南瓜为大地填色。
绿色覆盖的土地,即为戈壁滩上的南瓜田。
看到了盼头的农场老人们,如今也开始张罗着打包、发货和快递,还得抽空接待从各地慕名而来的采购商,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现在人手还不够哩”,李卫红说,“从来没有这么忙过。”
偶尔,从戈壁滩上的南瓜田里回来,李卫红也会到儿子摆放电脑的办公室里转转,看着长长的发货单不断从机器里吐出,上面印着那些他听都没听说过的城市,李卫红只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懂电商,作为农垦兵团最后的留守者,他种了一辈子的地,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兰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