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聚焦
最近易锐民先生接连两次撰文,谈到香港著名国际关系学者沈旭晖的出走事件。其实爆出沈氏决定出走的当天,我也曾撰文谈到此事具有重大象征意义。即一位本来属于温和派、中立路线的香港著名学人,也对未来感到迷惘无力。与此相映成趣的是,恰好不久前我在大陆的朋友与同学圈子中,也发现这种幻灭感的存在。
我的朋友同学之中,有不少人大体是属于中国知识阶层的中上层,说这话真非自夸。前阵子闲聊时,还说这些人中经商有成者有之,而在学术圈之中官至各科研教学机构的院长、所长、系主任的比例之高也颇让我纳罕。但无论是哪种事业取向,则对前景持悲观者占主流;尤其是稍有成就的经商者,都往往把海外移民作为重要选项,反而是我这个海外党,成了对中国前途充满信心的少数派。
我对中国未来有信心自非盲目乐观,而是因为首先就华人吃苦耐劳的特性而言,只要获得相对宽松的经济与政治环境,想要不富裕都很难,而中国过去几十年的经济改革成功也表明了这点。其次是我依然对目前的中国年轻一代抱有信心,他们不但继承了过去的勤劳优点,而且眼界也更开阔。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满足于经济上的成功,开始追求精神上的自由与社会公正,而这是中国未来进步的真正推动力;第三,我觉得起码目前政权的有效管理还是值得称道的。中国当然有很多问题,但我们也应该看到,其中不少是因为民众日益提高的政治与经济要求使然。很多以前未必会成为问题的问题,如今都可以成为引爆民间舆论的导火索。这当然也是社会进步的结果。在某种意义上,有时我们可能确实应该给中国政府更多一点时间与耐心。
然而,还是有师友会直言不讳地说我是身在海外站着说话不腰疼。反躬自省,我确实没有每天处在雾霾、被污染的环境与水源、食品安全等诸多问题的包围之中,也可以自由地利用各种网络资源,少有网络管控的威胁,这就让我少了很多在大陆可能会有的切肤之痛。确实,人们对于一个政府的日常直观感受,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他们对其接受的程度。这正如他们也同样无法感受到通过对比,才更能体会中国过去所经历的巨大发展一样。我的家人每次去中国,都慨叹交通与网络商业的发达与便利。这也只有与其他国家相比时才能体会。
这种悲观情绪的漫延,还与日益内敛、紧绷的时局有关。中国过去数十年来的经济成功,在相当程度上得益于开放政策。融入国际商业交换的洪流之中,让民间的经济活力得以释放出来。但最近几年却感到中国渐渐开始把那扇大门又关闭起来了,并且对于政治方面的控制力也日渐加强,过去很多处在左右、中外等领域之中的模糊地带都被一一肃清。举个例子,过去虽然有网络管控,但起码政府对翻墙还眼睁眼闭,平常人说说话发发牢骚也没有人认真管,但最近看来却风声日紧。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媒体与法律界,这都让不少知识分子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恐惧,对时局表示悲观甚至极度悲观也就可以理解了。
其实我一直觉得中国的民众也包括知识阶层是最好“养”的。一般而言,他们在数千年的政治高压与经济榨取之下,已经有了西方人难以想象的承受力。所以只要中国能解决目前层出不穷的大量公共事件,并让普通民众有洁净的空气、水、土壤与食物,则无论是普通民众还是知识阶层,都非常乐于让渡很多西方人可能会认为必不可少的政治与精神自由。在此种情况之下,再给他们一点相对自由的空间,容许一些政治上的模糊地带,就能让中国的学术、艺术等获得进一步的繁荣,并让民众安土重迁,而非一心想着逃离海外。
然而要实现这些公共事件的妥善解决,则非政府一家所能办,还需要动员全社会的力量。控制舆情,收紧政声,让提反对意见的人都噤若寒蝉,恰恰南辕北辙。在很多时候,水至清则无鱼,要让知识阶层恢复信心,需要放松而非收紧这根目前已然绷得太紧的弦。
作者是新加坡佛学院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