赋蚕
一九七五年桑叶含苞的时候，我把从家乡带来的茧子拿出来，放在大纸盒里，每晚用强光照射。不久，一只飞蛾破壳而出，胖胖的。隔了两天，飞蛾全都出壳了，整天扑呀飞的扇盒盒。每当打开盒子，就发现它们在交尾，把卵产在纸上。大约一星期，卵全部产完，小蛾却死去了。我想方设法把卵孵出，也不枉它的父精母血。可怜的孤儿，当你们出生的时候，你知道自己的家世吗？那我来告诉你，你们有光荣的祖先，从嫘祖提拔那天开始，到如今你们已有四千六百八十年的历史了，丝绸之路更使你们誉满全球。
这样耐心地等啊，天天用灯光照啊烤啊，一天中午，我做完作业，打开盒子，哟，小宝贝儿出世啦！灰黑的小不点儿密密麻麻到处爬，小脑袋还在望呢。我箭步跑上山，讨了几片小桑叶，飞身回来，撒在它们身上，静静地看它们吃叶子。过了一周，幼蚕头眠，僵卧不动，又过两周，食量一天天大起来。有天清早，读完课文，打开蚕盒一看，小东西，啊，怎么，它们动都不扭了，用手一触，才蠕动着翘头，到处寻找。我心头发了慌，赶忙上山觅叶。这中和区素非养蚕之地，桑树稀罕，才不像我们丰裕区呢，良桑叶子既多又大且肥嫩；这儿的叶子又小又瘦老，跑遍了几座小土山包，才摘到几十片。上了叶，学校里响过头道铃了，于是胡乱地提了书包，赊了两根油条，边吃边跑。刚落座，上课铃响了，宋老师进了教室就讲课，讲些什么呢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忽地，什么东西触了我一下，抬头一看，噢，是晓梅：“洪林，爸爸在抽你背课文呢。”我这才站起来，背诵课文。然后，我和她等分角色有表情朗读《海港》中方海珍和洪师傅教育韩小强的那一场。
午学后，按规定一小时午眠才准离校，我可顾不得那么多，拔腿就往家跑，书包一扔，揭开蚕盒。班主任宋老师追来了：“这个小王，你爸爸回家休假，留你在中和场，你以为就是你的天下，快回学校睡午觉！”拉我出门，上了锁，我赌气地跟他走。午眠过了，晓梅说：“爸爸叫你到我家吃饭。”我不去，她要拉，我就跑，她和弟妹都来追，我一急之下竟朝树上爬，糟啦，他们老站在下边不肯走。
下午回家，呀，蚕儿们拉稀了，一问才知不该吃露桑叶。桑叶供不应求，我愁眉不展。蚕儿呀，要知道，你们的先大人托了孤，我可不能对不起呀。刚好学了《种蓖麻》，想栽培，可是来不及呀，怎么办，听说铜锣沟有蓖麻树，就跑去讨叶子，可是蚕儿不肯吃，哦，桑蚕不等于柞蚕。我把这串苦恼说出，同学们都乐意每天早晨给我带一把叶子来。星期天，做作业，嗅着桑叶的清香，听着唦唦的声音，待它们刚露头，青幽幽的颜色又把白谱谱的胖体遮住了。
须臾四眠已过，蚕儿胃口大减，动都不想动，浑身透明，肠肥脑满。我把它们捉上了草帘子，它们就在上面吐丝，作茧自缚。两三天工夫，雪白的茧子就自己关了禁闭。捏一捏，还好，小东西很还债，一个个茧子都挺结实，捡回盒里小心翼翼地安置妥帖。
爸爸劝我把茧儿给他带回去卖给蚕茧收购站，少说可得五元钱，也好给我制一件灯草绒衣服。一想到灯芯绒，我动了心。不，噢不，这会把它们的生命葬送了，那怎么行！我见过蚕丝厂缫丝车间，嘴馋的人买了贡黄发黑的茧蛹，放进油锅里煸了吃，说是大补丸。我喜欢泽被咱手迹的事物，都留在世上。它们历代得到文豪骚公的赞赏，贡献大，名声好，哪一点不该活在世上！美好的事物都该齐天寿，丑恶的东西尽死完。
后来，我把它们送给了愿意养蚕的同学，让丰裕良桑蚕在中和繁衍孳生，连绵万代。临别，我说：“山上的野蚕也该有计划地喂养，去其野性，存其精纯，造福人民，是少年儿童的责任。”
一九八二年五月三十日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