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怀乡
孔子说：“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羡慕道德，选择有仁德之人做邻里；小人追逐地利，只钻有利可图的地方升官发财，安土重迁。
清初王倎生五子，次子王国珩第六世孙有三个在蓉、一个留京，共初几乎不回乡。留京搞军工的通讯地址写第几号信箱，印刷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啊，他能够见到主席吧。偶尔飞机过顶，村童蹦起八丈高：“绳吊飞机，飞到北京，北京远了，我不去了。”哪能说不去就当真呢，人小路远，只能高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访读清末木刻本《王氏宗谱》，发誓续修。初中毕业时，挥汗务农，工余抄录谱序，标点分段、注释今译，后给在京在蓉族亲写信，告知要续谱了，请他们提供资料，邮发十几封，不见半字回。一九八二年，旅京人回村，恰逢族尊去世，爸爸主持丧礼，他读祭文。我在外地读中专，假期回去，他妹妹说：“哥哥没权，嫂嫂当家，她是天津大资本家千金，比贫农还节约，香皂都舍不得用，自来水开滴，水表不转指头转，食指尖儿在肥皂上轻轻一蘸，接滴水揉搓净手。我们这些农村人，毛脚毛手的，人穷水不穷，哪有耐心久等滴水。牛眼睛大个细瓷碗，下力人一顿要吃几斗碗，她的细碗不够我一口吞，抹唇舔嘴的，哪个好意思猛添饭嘛。”滴水免得表转偷漏水费的京华欧也妮·葛朗台，你还指望她丈夫提供家族史料，她不担心你收取入谱费么。
王倎三子王国瑛第八世我等几人，世纪之交迁蓉，带上村志、宗谱、文集登门拜访二房在四川大学的教授，他女儿面赠绘画印刷品。村志草创时，这个姑姑赴京习画，谢冰心给她题词，刘开渠为她鼓劲，我托教授叔祖要她艺术简历，教授回信转告她电话：“我自幼生在南津驿，和敲钟村没有关系，更不必和祖先扯上关系，因此不能写进去。”无独有偶，一九八九年初会教授时，他也多次告诫：“村志不宜出现我们几弟兄名字，宗谱莫写我们的传记。”几书在手，旅蓉旅外、侨居异国的村人族人篇幅较村民为多。临行，教授叔祖给了他堂兄们的电话号码，我拨打高工几个月，人不在家；接通成都市教育局原办公室主任，王主任警惕性高：“我不认识你，我们不再见面。”
我是小人，和几代长辈推原十八世纪都是一人之身啊，论血缘出一脉，攀地缘同一村，咋就无缘呢？他们是君子，非君子为什么半个世纪便溺都不朝家乡拉一脬？虫虫蚂蚁地缘长，飞禽走兽亲谊良，屈原诗：“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流氓皇帝回乡唱《大风歌》，人民领袖《到韶山》赋七律诗。元曲《高祖还乡》不因刘邦回乡改变无赖身份，共初岂因邓小平七十七年不回乡而树为党德；在人民眼里，离家后五次回故乡的毛主席才是共党爱民圣德。
王粲赋：“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从来葵藿倾太阳，至今飞蛾爱趋光，家国感情第一义，曹植杜甫吟颂忙。一废弃小国寡民，落后的乡土观念就会先进尚德？人是社会生物，习惯互助，远亲不如近邻。共初葬送了封建制度，三十几年间，城乡平房为主，邻里通家之好，团结互助，人情美美，大中城市多层楼房也兴通走廊，进出相遇，笑脸问候，你帮孩子提小菜，我给老迈背大米，岁时节庆、红白喜事，呼朋唤友，杂院、楼盘聚餐，与邻乐、吊邻忧。世纪末，城镇盲目攀高，单元式楼道隔断私人空间，高楼林立，紧邻十年，不知隔壁姓名。
农耕文明让位工业文明，血缘淡化，地缘冷漠，诗缘情，人缘情，权重钱多胆子大的，不尚德认血亲、理乡党，喜缺德抱情人。独生子女政策哺育下，独咪子私欲膨胀，少女打游戏，逼问祖母要赌资，不给残害老命；生父为了情妹妹，杀死独女再婚配。穷山民光棍如云，女人毛拾不得半根；富家子情妇万个，淘虚内瓤难精耕。
孔丘开创的君子小人理论，误导颜渊安贫乐道，不事家计，夭折收场，浪费腹笥。我欲摇灵而问他：商品高楼、豪华别墅，你要是德多钱少怎么选择德高望重的人做邻居，他会屈尊与你交谊？跨世纪，广西梧州人小甘留学，网页赏文，电话励志。君子急公益，甘小弟伦敦攻博士，异姓同思想，越洋寄英镑；小人护私利，王叔祖他方做高知，本家怕沾光，画地绝面缘。假使追求地利就是小人，那么九州非农有五亿，两亿农民常年跑外快，留守未必“六亿神州尽舜尧”，眼巴巴盼望哪天上街捞一把，因为全国人民及其蚜虫、水草都绑架在山姆大叔经济一体化战车上，混成高等买办、超级洋奴也谈不上美德；混得差的徒具共产主义远大理想，无力夺回社会主义公有制占主体的局面，也说不上大德。
跨世纪华人重蹈私有制覆辙，无论你主观怀德、客观怀土，都难刮“环球同此凉热”的君子之风。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的三千南街村民，富不忘本，在不足两平方公里的国土上，做了怀共产主义盛德的谦谦君子。此外，华西村、周庄乡和异姓骨肉坚持集体主义，富裕思仁，不行兽道，算是仁德的人啦。
二〇〇六年六月二十日成都天府大道两卡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