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也甜
女孩子没有强行爬过车吧?纵使有多半也是爬死车,不敢爬飞车。我虽然还没操练到最高段位,也算是沙沟里的泥鳅有些腥味啦。
要说方圆十几里调皮捣蛋鬼,我数一数二。也难怪,民初四川省第一条交通大动脉成渝公路开修,民末资阳县第一条乡村公路穿村,共初改造,陆续通行货车。在那连自行车都当金宝贝的年代,农村孩子一边追逐一边喊:“洋马儿,叮叮当,高头坐的死瘟丧!”咒骂自行车上坐的是死人,以此寻求心理平衡。偶尔汽车开过,众村童号丧一般大吼:“老婆婆,尖尖儿脚,汽车来了跑不脱!”希望缠足的老妪被狂奔的汽车碾死,以此解恨。
五岁多病,缠绵三年,病情稍微好转我就从事家门附近轻微体力劳动,割草、拾粪。爬汽车省钱,煤炭车顶棚寒风劲吹,手摸霜花雪花的钢铁车架,皮肤险些粘结。看见西藏平叛转业的干爹揣着机动车驾驶证,我就仿制游山号夹屎证,手写证照,透明水果糖纸点着蜡烛过塑封面,发给本生产队儿童。有一次,我改编游山号夹屎队新添双枪将队,拉到成渝公路七星店南段设伏。什么是双枪将呢,拿着狗屎火夹拾粪,预备镰刀割草,背篼背在背上,狗屎弲篼挑在肩上,看见狗屎捡狗屎,看见草儿割草儿,看见野红苕等可以收获物,尽数拾遗,这种超强度的劳动,美其名曰双枪将。于是,镰刀、火夹抛到路心,企图刺破、玷污轮胎,出一口无名恶气。哪知司机个个鬼灵精,客车、轿车、货车减速绕行,避开了障碍物,镰刀、火夹完好,徒劳无益。
以前坐个车很难,跨世纪有钱就能坐,只是没有人情味了。1974年盛夏,妈妈拉着我,姨妈背着表妹,在成渝公路步行,突然狂风暴雨,伞给刮破,成了落汤鸡,行至丰裕镇某个地段,嘎,一辆货车主动停车:“大嫂,快把娃娃抱上来!”我们几个水淋淋打湿了人家的司机台。一晃37年了,麻子叔叔的笑脸和热心肠,一直感动着我。有一次,我带着一帮小伙伴捡狗屎,满载而归到了燕窝塘陡坡处看见手扶式拖拉机,我逞能就去爬,由于粪担子太沉重,加之已经行走了二十几里地,腿无论如何没有迈进车厢里,于是拖着跑,很快下坡路加速,我不敢猛烈突然撒手,但是负重在身继续奔跑呢那是注定跑不赢,也不敢或者不便要求司机停车,跑到了车速和我跑速差不多一致的地段,果断推开车,稳住桩,晃了几下没倒地,众人欢呼说我行。结果,裤带索都湿透了。大冬天穿得厚,棉裤膝盖以下被半人深的越冬麦苗、一人深的胡豆苗、油菜秆霜雪露水湿透了,又走了远路,板结的裤子拉扯削弱了小腿的灵活,满满两筐狗粪约莫三十四斤,要飞身闪入车厢,不仅仅是勇气和敏捷就能奏效的。小英雄的内心甘苦,小伙伴知道么?
网友奇怪:“狗粪怎么那么好找啊,我这里鸡粪要花钱买。”我说那也不好找,步行走出二三十里,才能找到二三十斤,这是运气好,因为带着一帮人,第一我眼力好,看见了就抢先指出“这里有一脬!”“那里有一脬!”惯例谁先喊出,到了他呼喊的那个大范围,哪怕别人应声走拢,所有权也是呼叫者。后来我这个狗屎队长就起了心眼儿,真看见了喊,没看见也喊,为了掩饰虚张声势的乱喊,有时故意给一个黑色的东西搡它一下:“妈哟,原来是砣黑泥巴,老子还以为是狗屎呢。”于是,队长的收获总是最大化,全年拾粪1358斤,全校第一名,人称狗屎大王。年龄太小要壮胆,只有组织远征军自雄,集约化效益最显著。
1985年我强行爬车,司机很恶毒,奋力摆脱我,我有好几次感到了死亡的逼近,马上撒手,跌死无疑,永不撒手,跑死无疑,最后到了既不是上坡也不是下坡,车速不致命,我果断跟着跑,适时撒手。顺着他的速度正相关方向奔跑,和车速一致,再放手,注意角度,这样人体不至于颠仆危迫,酷爱爬车的男孩子,很多都是颇有经验的飞车高手,那次恶毒司机谋杀般的狂奔,从此永远终结了爬车历史,要走就买客票。
火车是铁道游击队的玩物,我没玩过,小时候割草看见血红的磨盘那么大的滚滚铁轮排山倒海风驰电掣轰隆隆飞奔而来,狭路相逢,钻进草背篼,紧紧抓牢孔子溪大桥栏杆。1981年学校组织去看自贡灯会,大冷天坐闷罐车,脚趾头险些没有冻结在钢铁罐壁。1994年北上44小时硬座,翻越秦岭脚趾尖冻得针扎一般痛。有一年春节,我排队买票被几个插队的挤歪了,警察维持秩序不问青红皂白,看见我队列不正,一言不发皮带抽。我就联想,只有保尔·柯察金才是来不及发问,粗暴对待拥挤火车不听红军招呼的人,那是战争年代情有可原,成都火车站为什么不学好的,要皮带先打了再说啊。火车窗口被人塞进去乘车,那是牲口还是货物?跨世纪,我远征敢去坐飞机,很多年不去拥挤非人交通工具了,火车不行就坐汽车,甚至非法出租车,其实久而久之我们知道,非法租车一般说来要钱不要命,他要维持一门行业,乘客还是安全的。唯一一个月自驾车,却超速而翻覆,唉,欲速则不达。
强行爬车时,社会舆论没给我们栽个罪名:恶意爬车。爬飞车,玩逃票,进而正大光明买票安全乘车。奋斗者,挑战者,苦也甜。
二〇一一年一月十八日雁城马东路大街访渊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