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皮肤
四月中旬,三年裹足不前的双亲见我们装修住房,带着一万元说是添砖加瓦,这次儿媳总算给了笑脸,一留再留,到了月底置换茶几,她喊爸爸抬一下,身强体健眼神好使的爸爸就此诱发了早已潜伏的腰椎病,五月初跑到中医院,医生开口就要照片,他把诊断扔进垃圾箱,在药店胡乱买药,回家将息。谁知这次病魔不依不饶,缠绵悱恻,只好住院,闻不惯气息,每天六种疗法一完就走,一住二十几天,医药费六千元,报销百分之九十。中午送饭要喂他,他看我大汗淋漓,让我回去午休,他自己慢慢吃,深夜我给他倒一次尿,酣然入睡时,他还在辗转反侧,低吟不止。
姐妹周末来陪护,孙辈电话问安。妈妈转达姐姐的话,爸爸就是这样,娇气得很,一有病痛呜喧喧的。我庆幸面对艰难困苦,我遗传了妈妈坚忍不拔的品质,专斗困难,读到毛主席晚年疾病缠身一声不吭,顽强拼搏的事迹,泪飞神凄,自问无愧于老人家的红小兵。嘿嘿,我偶感不适,要是看见亲爱者来了,却不掩饰痛苦情状,希图美人一疼,哈哈。没人的时候,他人在场尤其敌人临近,那是加倍高亢,不甘示弱。
爷爷家境不好,多亏共产党把爸爸培养到大专毕业,分配成都市华西坝四川省教育干部行政学校见习,担任班秘书,留下一些照片,一脸虔诚,老实稀流了。他晦气,由省会而县城,由县城而遣返农村,由农村收回区镇,由区镇而乡场,我童年跟着越走越基层,眼界越来越狭小,兀自喜儿蹦蹦,不知愁苦,只是盛夏爸爸浑身疮毒爆发,摊在竹躺椅煎熬炼狱,我在一侧发愣,心痛一阵就忙自己的开心事去了。妈妈闻讯丢下农活,委托家务来照料。爸爸病痛稍愈,挑着百余斤酒糟子喂猪,帮种自留地,不辞辛劳,直到妈妈农转非。退了休,疮毒顽疾不再复发,神经衰弱不治而愈,吃得睡得跑得累得,帮我查资料,眼睛比青年还好,是我独立承包写作业务得力助手,十七年全心全意,孜孜以求。旁人都说,父子兵,心连心。
妈妈是客家民系,地主家庭,闺阁舒适,土地改革在即,外公钟爱远虑,把她下嫁贫农。妈妈心灵手巧,勤俭节约,自尊心强,对待子女严厉,绝不溺爱姑息,她淬砺我更加倔强,不惧淫威。古稀以来妈妈两次骨折,卧床半年,都是爸爸无怨无悔悉心照料,虽有急躁脾气,到底隐忍。这次爸爸久病,妈妈的耐心显然不够,总要奚落他,自称:“宁肯砍脑壳,不愿受闲气!”我替她对译古语:“士可杀,不可辱。”其实,双亲性格殊途同归,妈妈不可辱,爸爸有傲骨,显然妈妈傲岸的品格对我潜移默化好处更多。
爸爸骨鲠自立,言传身教。明明是他密友,一旦提干他就划清界线,主动切断了友声,见面再不先开口,导致我以为这样才是好人。爸爸不谙关系学,为了子女读书才去处人际关系,一九七九年我却嘲笑他,你那些蜘蛛网,稍有风吹雨打,网破蛛寒。殊不知参加工作变本加厉,傲视领导,一路跌跌撞撞,碰得头破血流,自毁前程。我是温和其表,刚烈其里,甚至对抗头目被压抑,曲里拐弯伸出磐石周边,怒茁不屈的虬枝,走了太多弯路,费了太长时间,关系网的破碎是我咎由自取,也是他的负面影响。
爸爸七个同胞,个个清癯。大爹当会计,爱烟酒,辗转病榻,支气管炎折磨脱形。二爷做苦力,吃粗食,不胜酒力,自种叶子烟烧,伯侄相亲相惜,我满街捡拾烟蒂,要他吸食卷烟,减轻气管的烤炙。爸爸病了,子女温婉,皮肤接触很自然。二爷不耐酷暑,夏天爱打光胴胴,一身汗斑像花白奶牛,我偷笑而不面嗤。爸爸干练,我说你要把大爹、二爷不够平均寿命的差额补回来!
给女友主动服务,耐心细致,无微不至,总想持续到永远,一博心颤,找些歌来唱;为双亲服务,本是反哺,乌鸦都会,可是孝子暗思忖,几时才康复,可以抽身扭头送抱啊!
二〇一一年六月二十七日蓉城到雁城列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