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是汶川大地震9周年纪念日。9年前的5月12日，是很多人心头不能忘却的一道伤疤，也给北川小姑娘张丹玥的人生带来了无法弥补的遗憾。那一天，张丹玥自己在地震中受伤，在北川中学任教的母亲也不幸遇难。回首过去的9年，张丹玥常常会“埋怨”母亲在自己成长过程中的缺席，但更多的时候，她更担心妈妈遇难前是否经历过痛苦。
|
|
近日，张丹玥通过社交网站发布了一则寻找母亲彭建当年学生的消息，希望能够还原母亲生命中的最后一刻。得益于网络的快速传播，张丹玥很快找到了地震时妈妈所在班级的同学。北京青年报记者了解到，昨晚两个人成功见面，这一次张丹玥终于可以好好听听妈妈当年的故事。
对妈妈的怀念和“埋怨”
“我的妈妈，2008年5月12日因地震去世，去世时39岁。她叫彭建，是北川中学高中部的政治老师兼班主任，地震发生时正在高二(5)班上政治课。如果有当时在她班上上课的学生看到这条消息可以联系我吗？”这是四川女孩张丹玥近日通过一志愿者平台发布的求助文章的开头。
根据这个志愿者平台发布的张丹玥与他们联系时的聊天记录，求助发生在5月12日前不久。
“我避免谈起她，因为我不想一次又一次地划开已经结了痂的伤口，让鲜血汹涌地渗出。可我还是会梦见她，梦见她过得很好，梦见我笑着扑进她的怀抱。”张丹玥说，距离妈妈离开已经快9年，没能在地震发生后再见母亲一眼，是自己心里多年的遗憾。“我想找到当时在她那间教室上课的学生，给我描述一下他们见我妈妈的最后时刻。妈妈是当场就没了吗？还是和她心爱的学生们埋在一起慢慢停止了呼吸？她最后的模样是否完好？”
“我从小由外公外婆带大，他们在地震时也和妈妈一起走了。外公是禹风诗社成员，诗社里都是老年人。他当时在文化馆和诗社成员开会，全没了。外婆在检察院附近的家中，大山倾泻下来把她埋在地下十几米的地方。所以……根本找不到。他们最终被定为失踪。我时常在想，也许他们只是迷路了呢。”除了母亲，张丹玥的外公外婆也在那场地震中遇难。灾难发生后，父亲很快再婚，张丹玥被送到舅舅家，“就这样寂寞地从11岁长到了20岁。”
漫长的岁月里，张丹玥对母亲有怀念也有“埋怨”。“她缺席了我人生中最美好的阶段，不能看见我一点点长大，不能听我诉说自己微妙的心情，不能在我无助时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不能在我受欺负的时候站出来保护我，不能和我手挽手去逛街，不能半夜来为我盖上被踢掉的被子，不能在我害怕的时候安慰我说不要怕，她什么都不能……”
张丹玥说：“我想让大家知道，北川中学不仅有那些新闻上搜得到的老师，北川中学在地震中共遇难40位老师，很多老师真的是很伟大，所以我觉得他们也该被记住，不该被忘记。”
当年的幸存学生出现了
张丹玥寻人的文章一经发布，就引发了众多转发评论。很快，评论区里出现了好几位自称是彭老师学生的网友。今年27岁的代国宏就是其中之一。地震发生时，他正在班里像往常一样听课学习，讲台上的老师恰好就是张丹玥的妈妈彭建。
很快，代国宏就和张丹玥取得了联系。两个人在网上的对话中，面对昔日母亲班里的大哥哥，张丹玥说：“不知道我小时候你们有没有见过我，很激动，居然真的能找到。”而代国宏的内心此刻也很激动：“我见过你，我记得彭老师时常带你到学校来。我马上去查一下票，今天来南充见你。”
作为地震中的幸存者，代替大家活着一直是代国宏对自己的要求，这其中也包括向逝者的家人讲述自己关于遇难者最后的回忆。2016年，代国宏在一档演讲节目中，讲述了自己对于2008年5月12日那“刻骨铭心的一天”的记忆。当年他18岁，在读高中二年级。
“那是一个礼拜一，(下午)第一节是政治课，我们的政治老师特别严厉，几乎没有见她笑过，当时课堂下面也是一片安静，只有老师在黑板上刷刷刷写字的声音，突然，桌椅晃动，这时老师在黑板上写字的手戛然而止，她转过身，对我们做出一个不要动的手势，就在这时，我眼看老师脚下的地和墙同时裂开一个一米宽的沟……” 代国宏告诉北青报记者，被废墟掩埋前的瞬间他就知道“老师没了”。
9年前的记忆“补上了”
12日上午，拿到张丹玥的联系方式后，代国宏第一时间打了电话过去，随即他决定立马从成都出发，去见在南充读书的张丹玥。“因为我能够知道她想要知道什么，我也知道我能够告诉她一些事情。” 从成都到南充，两地相距230余公里，12日下午2点左右，代国宏一行驾车赶到南充和张丹玥见面。
聊天时，代国宏告诉张丹玥彭老师之前讲课的情景，“比如她提问的方式，站在讲台上的动作”，“我还跟她说，她现在和她妈妈有一点差距，就是她的粉笔字写的没有她妈妈的好看，因为我印象里，彭老师的粉笔字很好看。”
两人见面后，代国宏在朋友圈里给“彭老师”写下了一段话：“彭建老师您好，今天见到您女儿了，她还是那么可爱，她很像您，她很想您，她也很优秀，下午听她讲了一堂试教了，因为您的缘故，我竟有些紧张，害怕她突然抽我回答问题。临行前我跟她说：今后，我们要把悲伤的这一天变成有意义的一天。她说：好！”
“老师私下很温柔的”
严厉或许是许多同学对彭老师的第一印象。但在陈聃看来，彭老师严厉的背后，其实隐藏着一颗细腻温柔的心。
看到张丹玥寻人的文章后，虽然自己并不是高二(5)班的学生，但作为彭老师的学生，陈聃还是第一时间联系了这位小妹妹。
陈聃是彭建从师范学院毕业后的第一批学生之一，回忆起昔日这位初中班主任，陈聃印象最深的事是当年老师的一次“发火”经历。
那个时候学校要求大家上晚自习，经常会有同学在班主任来检查时提前通知大家：“彭建来了！彭建来了！”有一次被彭老师听到后，她用了很长时间批评大家，但却并不是因为同学的“通风报信”，而是为了告诉大家，作为学生，直呼老师姓名非常不礼貌，之后班里同学就再也没有人对老师直呼其名了。
初中毕业后，陈聃去学校看望老师，虽然已经记不起当年和老师聊了些什么，但她依然清楚地记得，私下里的老师非常温柔，“和平常完全不一样。”后来陈聃从高年级的姐姐那里听说，彭老师刚来学校时常常因为性格太温柔管不住学生，后来听了前辈的建议，才开始对同学严厉起来。
“释然，放下，开始”
下午5点13分。代国宏通过个人微博发布了他和张丹玥的合影，代国宏告诉众多关注他们的网友，张丹玥一切安好。并表示，这是释然，是放下，也是开始。他解释，写下这几个词，是希望这次见面后“(张丹玥)她能对这个事情释然，并且能够坚强面对现在的生活。”
事实上，这些年他们都没有停留过前行的步伐。虽然在地震中失去了双腿，但代国宏却凭借自己的努力取得了全国残疾人游泳锦标赛冠军。而张丹玥自己也学会了和思念妥协。平日里，她会强迫自己尽量避免想起妈妈，不让自己努力维持的乐观开朗被眼泪冲散。如今，她已经是师范大学的一名大三学生，毕业后，她就会成为一名和妈妈一样的老师。
张丹玥说，自己其实本来是不想当老师的，但高考回到北川参加考试时，英语老师的一句话就让自己改变了主意。老师当时说：“你是彭建的女儿？我和你妈妈一起工作过两年，她人非常好。”然后又问了张丹玥自己的梦想，那一刻张丹玥内心涌起一种很复杂的情绪，冥冥之中有种力量促使她回答“我想做一名老师。”她说：“我也想从事和妈妈一样的职业，读她读过的书，走她走过的路。”
除了张丹玥，这次寻人也让另一个人有了放下心结的机会。在张丹玥的寻人文章发布后不久，一位网友就留言询问她在地震中去世的一位老师是不是叫周敏，张丹玥回答“是”后，对方告诉她，自己是周敏的孩子。或许这一次，周敏的孩子也可以找回关于自己妈妈的回忆。
文/本报记者 孔令晗 张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