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死里逃生,我成为了第一个无氧登上珠峰的中国人
2018 年,攀登世界第八高峰马纳斯鲁峰途中
今天故事的讲述者名叫常健,登山用的名字叫穆萨,今年44岁。
两年以后,2019年,他再次向珠峰出发。这一次,没有氧气,没有协作,他经历了真正意义上的死里逃生。
故事FM第 233 期
/讲述者/穆萨/主播/@寇爱哲
/制作人/@寇爱哲
/声音设计/@孙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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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力,财力,夏尔巴协作
先说身体上的准备,你必须要经过长期的锻炼,而且是针对攀登高峰的体能锻炼。
在中国,登山资格的获取是进阶式的,如果想要登8000米的山,那你必需有7000米的登山证明。但在尼泊尔,没有这种强制性要求,你只能自己要求自己。
2012 年,攀登非洲乞力马扎罗山
2015 年,攀登南美洲阿空加瓜峰
2018 年,登顶世界第八高峰马纳斯鲁峰
再说说财力,登一次珠峰大概要花35万元人民币,除了交给尼泊尔政府的11000美金,还需要向登山公司付费。
这个价格里还包含从加德满都飞往卢卡拉的直升机费用,徒步的花费,在大本营吃住的花费,还有向导和氧气的费用,一个人的标配是6瓶氧气,加上协作的3瓶,一共9瓶,协作帮忙运输的费用,这些都包含在你交的登山费里面。
我的夏尔巴协作是登山队指定给我的,他们问我想要什么样的夏尔巴,我说年轻力壮的就行。他们给我找了一个第一次来珠峰的22岁的小伙子,年轻力壮,很有劲,但是经验不足,所以他在运输的途中把自己给整感冒了,跟我一起冲顶的时候,他咳得很严重。
2017年,珠峰大本营爆发了传染病,我们叫「昆布咳」,据说是牦牛身上的细菌引起的。天黑安静下来之后,大本营里一片咳嗽声。
帐篷里
我那时候把自己隔离起来,躲在帐篷里,吃饭都尽量不出来,抓一把饭,就赶快跑掉。当时很害怕会出什么状况,导致上不去。
冲顶时,我的夏尔巴把氧气面罩换给了我,我下山回到加德满都之后,也开始咳了。但是我到今天都非常感激他,没有他的氧气面罩,我那次是上不去的,就算上去了也可能下不来。
2018年和他再见面时,就像生死兄弟的感觉一样,拥抱了一下,虽然我俩没法用语言沟通,但他应该也感觉到了我的心意。
-02-
初探无氧攀登,洛子峰
无氧攀登,一是不使用氧气,二是不带协作。因为协作身上是有氧气的,他一直跟着你,你就有偷着吸氧的嫌疑,这是容易被人质疑的。
要想无氧攀登的话,需要在注册的时候向尼泊尔政府和登山公司说明,这样他们就不会给你准备氧气。
珠峰进山路上,EBC 徒步路线
中国人首次登顶珠峰是在1960年,到现在半个多世纪了,没什么突破。我觉得应该挑战一下自己的极限,至少应该去试一试无氧攀登。
今年正好有国内的登山公司找我做攀登队长,主要负责照顾高营的队员,鼓励他们,时刻观察他们的身体状况。
我一下就答应了,一是因为我有这个梦想,二是这样我就不用花钱注册了。
计划定好了之后,我开始针对无氧攀登做一些训练,包括增加自己的血红蛋白和摄氧能力,所以要经常去高海拔进行无氧的锻炼。
另外,需要准备好绝对的力量。上山坡度很陡,从C4营地到珠穆朗玛峰峰顶,海拔上升近900米,往返的实际距离是四点多公里,快的话也要走十多个小时。
2018 洛子峰顶峰
我无氧攀登的第一座山是洛子峰,在珠峰边上,两个峰的线路是重叠的。
中国以前没有人做过那么高的无氧攀登,所以我也算创了个记录吧。
-03-
冲顶前的焦灼
攀登前,我们还要举行一个祈福仪式,煨桑,这是一个藏族人的传统仪式,保佑大家不要触犯神灵,祈求雪山接纳我们。
珠峰上山前煨桑祈福仪式
这个仪式结束之后,我们才会被允许真正地进入雪山拉练。
因为今年要实现无氧攀登,所以我上去拉练了两回。但是风雪很大,把我第一次上去时搭的帐篷给压塌了,里面有我所有的物资,包括预留在那儿的铁锹,都给埋在了底下。
我用手挖了一个多小时,突然反应过来,手套要是湿了的话,会把手上的温度都带走,而且防水手套晾干需要很长时间,根本没可能。
我马上停了下来,决定不再往上拉练,赶快回撤。
珠峰二号营地日落
今年因为印度洋的气旋,登顶的窗口期被压缩得非常短,而且在不断地变化中,这给我们的队员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压力。
我们领队买的是瑞士的天气预报,每20分钟一封信,变化特别大,大家紧张得不行,因为这影响着我们登顶,时间一直往后拖。
往年我们登顶的时间都是从5月20 日开始,但今年受气旋影响,最后不得不把出发的时间定在5月18 日。
走了两天,20 日,我在C3拿对讲机跟大本营通话时,他们告诉我,22 日冲顶没问题,风速在20公里/小时以下,于是我们就按计划出发。
珠峰 C3 营地俯拍
到C4的时间是21 日中午一两点钟,我再问大本营的时候,他们说次日的风可能会超过40公里/小时,这风速对我吸入氧气是有非常大影响的。
最后我给大家定的出发时间是21 日晚上7点,这样第二天早晨冲顶的时间比较好掌握。如果过了早上10点,是强制性不允许登顶的。
出发的时候,风太大了,我有点犹豫。我拿起对讲机跟大本营的领队喊话,「万一我下不来,你去帮我跟我老婆解释一下。」要是有什么意外,我就留在山上了,那是我们登山的人该去的地方,对吧?
我们刚出发,雪就停了,很神奇。然后一直走,走了一夜。
从C4营地出帐篷以后,我的手脚就没热过,我一直在并指手套里搓手指,一旦停下,很有可能冻伤。
其实我早就有心理准备,在这次上山之前,我特意要了双46码的高山靴,平时我穿44码,就是希望鞋里面的空间大一些,空气能保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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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里逃生
晚上走到8000米时,就是上回氧气面罩坏掉的地方,我出现了幻觉,像云游一样,看见有桌子有椅子。出来幻觉其实很危险,这意味着大脑缺氧了。
到了南峰,鱼肚白的日出已经开始了,然后再往下,我看到已经有一百来人在那里排队了。
珠峰南峰日出前的鱼肚白
往年的人数一般在二三十人左右,窗口期也会持续一周甚至更长,但今年窗口期被压缩到两三天,这些人没办法,只好挤到一天去。
造成今年人多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2014年夏尔巴协作工会罢工,当时尼泊尔政府把我们的许可证延期五年,今年刚好是最后一年,所以那年没上去的人有很多就挪到今年来登。
其实不应该叫「堵车」,大家都是在有秩序地排队,排队在登山里是很正常的。
希拉里台阶是珠峰上最大的一个难点,路非常窄。上一次我从南峰到登顶,来回不到两个小时,这次我走了五个小时。
山上的风很大,温度估计在零下35度到零下40度之间。我很冷,鼻子上冻了个冰块,我没敢碰,怕把鼻子碰掉了。
无氧登顶上去的那一刻,有另一个队的中国小伙子已经在了,我把我的手机给他,然后掏出我的国旗,开始喊事先排练好的台词。我原本准备唱一首《歌唱祖国》,但唱了两句就喘不过气来,风太大。
2019 珠峰顶自拍
照好相片,录完像,下去的时候堵得更厉害,因为好多走得慢的人都上来了。
我在希拉里台阶上大概站了近两个小时,我身上湿完了,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这是人体失去温度后的自然反应,用颤抖来产生热量,维持最后的功能。
我想,完蛋了,这真的下不去了。然后我看到了前几年修路留下的一个绳子头,反正是死,不如拼一把吧?
我扶着那个绳头,不敢用力,因为它已经风化了,万一用力过度,它断了,我也就掉下去了。
那一块都是岩石,没有冰,我踩着冰抓慢慢地爬下去,然后再上来,走了个V字形,过了那个最拥堵的地方,算是死里逃生。
排队登山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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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什么而登
虽然珠峰是最高的山,但我还想挑战更难的,中国和巴基斯坦边界的乔戈里峰,也就是我们登山圈常说的K2。目前只有300人成功登顶,平均每四个人登顶,就有一人遇难。
登山的人当中,世界各地的人都有。我觉得外国人登山主要是因为他们喜欢这项运动,这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所以才来登,很少有带着商业目的的。
印度每年海陆空军都会去珠峰做军事训练,包括其他一些8000米的山,特种部队也会去,他们爬珠峰是训练,所以死亡的人也多,估计可能算工伤。
穆萨在马纳斯鲁峰建设 C2 营地
国内呢,我就实话实说了,我不太喜欢国内的登山氛围。
登山圈里流传一句话,「8000米以上的山,是世界上最高的名利场」,确实有人为了博取名声,拉来赞助,图利而去登山。
我觉得这算不上不对,但有悖登山精神,还是尽量脱离名利的这种干系比较好。
登山跟其它事情差不多,过程中会非常难,非常苦,甚至会有无法逾越的困难,但你一定要克服。
登山的人对顶峰的描述都不会太多,一是因为在山顶的时间很短,二是实在没什么可描述的。
描述更多的是在路上的经历,这些经历才是登山最重要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