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志摩讨伐和谐腔
从来就没有和谐社会。
这句话卡在喉头三个月了，不吐不快。春节期间街头漫步，地摊淘书，得四年前昆明版《徐志摩作品集》，胡乱给了价，回家一翻，才是盗版，打字错误满篇满眼，如嚼苍蝇，要不是因为失业饿饭，老早扔进太平洋了。尽管压抑非洁书不读的习惯，我还是没有摸它。前几天回乡，旅途寂寞无聊，携带翻检，随改错漏，每改一处，心开一分，改完掩卷，深叹这个资产阶级情种美文，如果不是追逐女色飞机失事早夭，也许民本思想还会发展。一九二七年，他写《毒药》诗：“我的思想是恶毒的，因为这世界是恶毒的，我的灵魂是黑暗的，因为太阳已经灭绝了光彩，我的声调，像是坟堆里的夜枭，因为人间已经杀尽了一切的和谐。”
那时国共合作，北伐胜利，曙光一闪，两党分裂，和谐光斑转瞬即逝。朱自清《荷塘月色》淡淡的哀愁，与徐志摩恶毒的秋思，都是反对和谐骗局的，撕裂伤口，唤醒傻瓜。人类历史两百万年，和谐在哪里，我们依次找去吧：原始社会没有阶级对立，可有和谐？说有，同一氏族部落里面，人际关系是和谐一致的；不同地缘的各个部族之间，一旦误闯对方领地，先警告，多次示警不退出，割下耳朵抗议，再不听劝，或俘虏做劳役，或杀死以免争吃食，能和谐吗？全球所有人群聚落，人与自然尽管大体相安，却难和谐，人要改造自然征服自然，自然被触动，要暴怒，要反弹，自然灾害危及人类社会，各大洲远古神话，就是人地争斗的历史折光，断断不是什么和谐的东西。东方，夸父追日，精卫填海，几多血泪几多汗腻，三天三夜讲不完；西方，蛇诱禁果，普盗天火，何等心颤何等献身，七天七夜想不通。话说七夕故事，我们听得耳朵起了老茧，旧闻新解，大概七千年前，东土神州两大民族交锋，黄河流域织女家族和长江流域牛郎家族抢婚媾合，闹出悲剧，西王母取下银簪一划，天上银河隔断鸳鸯，对应地域，应该是中华大地南国北国概念的萌芽和界定吧，不止是秦岭淮河的自然封域划界呢。考古发现证明，七千年前浙江河姆渡文化，长江流域遗存稻子，可见牛郎族是发达的农业社会，织女族是黄河两岸农业手工业畜牧业社会，经济力不及南方，强悍却远胜南人，所以故事里体现王母娘娘和女儿住在天上，一定是地势高朗的北人战胜了地势卑下的南人的缘故。毕竟中国社会两大民族需要交流，牛郎织女每年七夕天上人间一聚首，就是战争与和平交替作用的意思，没有永远的争执，更没有凝固的和谐。五千年前，北国黄帝和南国炎帝交争，黄帝胜利，中华民族初次统一，尽管后来犬戎灭周，五胡乱华，蒙古灭宋，满洲灭明，也不足以中断华夏血脉，期间华人社会经历了奴隶制、封建制，华人“流遍了，郊原血”，历史“一篇读罢头飞雪，但记得斑斑点点，几行陈迹”，英雄豪杰，应运时起，率领遗民收拾残局，重整河山，再现声威，遥领世界潮流，看寰球，比手艺，算弄潮儿，依然中华好儿郎，英俊聪明，志气豪迈。秦始皇纵有千错，可他一统六国，筑城万里，襁褓华夏二千岁，苦心不被世人解，骂骂咧咧两千年；和番和亲，万古奇耻，权宜之计，汉武不堪，奋百世之余烈，为九州争生存，大丈夫怎么能够把一个民族沉痛的苟安牢牢拴在大姑娘纤细的腰带上，长剑耿介，倚天之外，一道血迹杀出来，一路欢歌走过来。 鸦片战后，中国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百年魔怪舞翩跹，哪有和谐社会？民主革命，资产阶级和帝国主义妥协，建立资产阶级共和国，官僚资本迎来所谓黄金十年，外敌不容，日本侵华，全民抗战，哪有一天和谐过？
阶级社会里，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尖锐对立，从来没有和谐过。当各该社会形态的统治阶级处于上升时期，与被统治者让步，矛盾尚可调和，及其末期骄奢淫逸倒行逆施民不聊生怒不可遏时，社会关系转为激烈对抗揭竿而起推翻腐朽统治重建社会秩序，求得一时相安。
马克思恩格斯孤军奋战，列宁斯大林冲破重围，四巨头都没有福气生活在和谐社会里。中国共产党创始人战天斗地，领导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同样没有这样的机遇。共初肃反、赎买、限制、改造，人民中国建立了社会主义制度，毛主席发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至于帝国主义国家，我们也要团结那里的人民，并且争取同那些国家和平共处，做些生意，制止可能发生的战争，但是决不可以对他们怀抱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主席晚年精辟论述了社会主义的长期性，其间存在着阶级、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存在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谆谆告诫；毛主席后时代，一些自命高明的人，反咬主席思想僵化，世纪末闹开了市场经济，经济建设的成果旁落少数人腰包，两极分化日益严重；世纪初，淡化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祭起理论、几讲、几个代表旗幡，道理五马六道，按着耳朵灌输，按得人头七拱八翘，此起彼伏，哭的哭笑的笑滚的滚跳的跳，社会交响曲杂音刺耳，这里招呼资产族，那里劝和微产辈，扬汤止沸，掩耳盗铃，顾此失彼，耳热心跳，方法用尽，难见成效。那么好，我们提出建立和谐社会，这副灵丹妙药，施治于苏轼自嘲“我愿儿孙愚且鲁，无灾无病到公卿”般的中国人民，嘿嘿，一定立竿见影，药到病除。好比猴子吃橡子，朝三暮四要发怒，朝四暮三就喜欢，中国老百姓都是这样的猴子，该有多好安抚呀，猴戏可观呢。再看小儿抢果果，半斤八两，相安无事，独霸甜头，撕烂裤口。成人世界，尽管理智，可是一旦牵涉利害，未必比小儿更好劝架，你喊和谐，他就舔血雌伏，再不争执，除非裁判公平，否则还要拼个鱼死网破，因为那是他的果果。
中国自龙头大爷焚书坑儒以来，愚民政策始终得售其奸计。毛主席普及教育，扫盲、做主、医疗，号召人民关心国家大事。毛主席后时代，精英政治抬头，寡头政治露脸，人民什么都被人家聪明人代表了去，苦力不是先进生产力，除了劳动权，只好偃旗息鼓，看豪宅代表自己吃喝，酒肉呕吐发臭，其他利权好像不必再躬亲，三下几下统统由人代表好了。
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追逐名利美色之余，只要他天良未泯，他还知道和谐被杀尽。二十一世纪的高等华人，树雄心，立壮志，提出建设和谐社会，超越马列，志向何等的好哇，我们诚惶诚恐，山呼万岁，末了再提醒一句，和谐别忘了除虫灭害，西汉辞赋家王褒“保民者除其贼”是真理呢，如果不打算让司马相如来追悼秦朝写《哀二世赋》的话，还是听一听，除除贼，安安民，这样的和谐，方不至于画饼充饥、缘木求鱼、南辕北辙。
真正的和谐社会是有的，那只能出现在地球消灭阶级全人类大同的共产主义社会，所以为了方便记忆起见，依原为共产主义奋斗就行了，不必玩弄花哨辞藻。社会主义高级阶段，帝国主义死绝以后，一国和谐波及全球和谐的曙光就会照临。能够提早和谐，床头打来床尾和，立地成佛最好了，我们也喜欢，可是一九九二年计划经济取消，按劳分配基本消失，早就按资分配了，社会制度不改，怎能和谐？能够老师喊一声口令，对打的劳资双方就握手言欢吗？如果抽象地提和谐社会，那是欺骗麻醉劳苦大众，维护官僚买办阶级既得利益的伪命题，五千年前没有，五千年来没有，五千年后没有，永远没有这样悬殊的和谐，除非社会底层十二亿人全部弱智，个个比鸡鸭只多了会说短语单词这一功能，完全服帖于高贵半高贵的一亿人。
服务人民，提出和谐社会，这是好心肠的事情哟，本不该说三道四的，只消保民除贼足够了。离开了这四字诀，牺牲国土、毁灭环境来求发展，饮鸩止渴，空喊和谐社会，那就如同立志发明永动机一样，我们不知其可，百姓未必三岁？
二○○五年四月十七日锦里永丰路仰韶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