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天瓜儿哪
啧啧,妈天瓜儿哪,我递交了辞职报告,妹妹送件衬衣祝我四十二岁生日,我搜出衣兜仅剩的十元买枇杷给妈妈贺母亲节,老婆打趣:“那我呢,吔。”
儿子、哥哥、职工、老公、父亲一路当过来,绕了半天都是我,在家里是妈妈的儿,娶亲后是老婆的儿。以前是党的儿,今天起阿共不要我了,我给前娘后母的阿共卖命二十二年,如今由国家干部、政府职工沦为雇员:“凶凶凶,还是他妈个临时工,妈天瓜儿哪。”我别号共丁,共产主义普通一兵,三十六岁入党,可是跨世纪阿共东风暗换年华,它爱超级大洋人,舔大资本家,吮大将军,啃普通一兵。工农兵、机关职员、商业职工无一幸免,九州何处不失业,沦为被掠夺群体,《咱们工人有力量》从此绝响,血汗工奴改称弱势。
一个人,贵为皇帝总统、恶到天棒淫棍超级大流氓、烂到名妓万嫁、圣到老子孔子佛祖耶稣安拉穆罕默德,痛到极点,脱口而出一声妈,这是生命初源,性命攸关,不想别人,心火将灭,最后一声定叫妈,弥留谁念阿共这个后老娘。建设殖民经济、举办世界血工厂,阿共宁攀洋人、压价华工,谁还把它比亲母?
这句川腔,天地人物一应俱全:妈是人,天天见,年年想,不再神秘;叫妈不应,只好眼钩拿云,屈原整得无兮可兮而写《天问》,天王老子地王爷呀,你睁开眼睛看看下民好造孽哟;至于瓜儿,究竟是天瓜,还是天是天来瓜归瓜不得而知,即天际地,头上顶个天,脚下踩片地,地里生条瓜。妈总有因自然规律撒手尘寰的那一天,儿女靠不住,天意高难问,仰躺大地怀抱撒死赖,哭天板(乱滚)地,板饿了,顺手摘地瓜吃,体会地负海涵的宽仁。
天瓜倒也是个词。一九七二年,我穿木板拖鞋踏穿雨幕,惹绿竹海,抱着竹子使劲摇,积水溅湿村姑花衣裳,赢得哇声如潮,我扯破嗓门反复叨念:“天瓜儿幺奶奶,靸起两片儿鞋,跩过去,跩过来。”天瓜儿,惊讶到极点,天那么大的瓜。幺奶奶,六叔祖母。跩,鸭子走路。第二年,守寡三十几年的幺奶奶与世长辞,终年六十五岁。众多儿孙奔丧号哭,我一泡鼻涕两行热泪,捶打棺材前仰后合学习嚎丧:
我的——妈呀,我的娘哎妈呀,往年翻越敲钟坳噻,一望竹林笑哇,二进院坝狗尾摇来,三瞄草房娘出迎哪,接包撑伞,递帕打扇,儿哪坐哇,天年丰歉收成好嘛,客(娇客,指女婿)待我儿好不好哇,外孙外女胖哇瘦哟,家娘家爷(公婆,家读旮)刻薄我儿没有,鸡牲鹅鸭生蛋勤么,猪儿一年出肥几槽(出栏几头),家务事摆不完哦。而今奔丧怕竹林啰,狗窜槽门倒地咬哟,兄弟嫂嫂垮了梁哟,侄男侄女死眉烂眼(萎靡不振),砍开照壁扑灵堂哟,只间棺材不见娘啊,哼——哼……
幺奶奶坟前烧三周年,我们喊法变了:“跩过去,跩不过来。”天瓜从此变地瓜。还有一种小丑一样的瓜,俗称狗屎瓜。看见极左,群众痛骂:“积极分子,狗屎瓜儿。”
明清川话融会川陕湖广闽粤方言,众美一身,没有任何一种方言表示惊讶的语气有川式达意强。哇噻闽方言,原意我肏,除了惊喜、惊骇的粗野嚣叫,比妈天瓜儿哪没有丝毫强势。然而,中国高级女郎为了表示新潮,绣口一张哇噻响,全国时髦男女我肏、我靠满嘴,粪污九州,以为新鲜。
清末,资阳城隍菩萨出驾,有人写了费解的打油诗:“老喊下饭打,乒乓一哇妈。”一位老汉喊站在板凳上的娃儿回家吃饭了,娃儿看热闹正上劲哪里肯听,老汉就一巴掌打去,孩子哇一声哭起来,乒乓一声跌地,痛得喊妈。
阿猫一再进逼手无寸铁的各行业人民职位,人民最后的吼声就是厚重浑朴沉痛之我的妈天瓜儿哪,而决不会是坏笑奸邪轻佻的假番鬼佬之准洋泾浜哇噻。
二〇〇六年五月十四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