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葵,四川民间喊太阳花。我发蒙读课文:“向日葵,花儿黄,朵朵葵花向太阳,太阳就是毛主席,太阳就是共产党。”那时,就妈妈和姐姐有自留地,外加同二爷均分奶奶自留地,统共二百平方米,主要种植猪草,太阳花靠我间种。它是红小兵的爱物,一来喜欢嗑瓜子,二来爱它颜色暖,金光灿灿向北京。太阳花呀太阳花,你快快开,你速速结,以后献上一饼给毛主席。印有葵花的小学毕业证到手时,毛主席已经离开十个月了,我到哪里去献花!
初中课本《我们爱韶山的红杜鹃》,读得热泪盈眶。背诵毛主席诗词,和哲人永恒对话,提笔书写时代洪流,心声幻作太阳花。翻检课本、笔记、作业、日记、书信和作文,尽管小学校周记由我执笔,中学、中专班级黑板报归我主编,歌颂光明,痛斥邪恶,但是真正大规模从事文学活动却在一九八一年,十七岁的少年整天迷恋诗歌、散文、小说创作,形诸梦寐。沱江特大洪灾爆发,我泡在资阳大北街创作小说《回首昨天》,老人披着雨衣,气急败坏地催:“洪林,水都淹齐颈子了,你还心闲!”
读内江财贸学校,文学梦沉酣已极。假期田野考古,发现洞王沟石刻群,投稿县文化馆,署名王阔渊,作家徐伯荣寄赠《雁江文艺》,名字写颠倒了,大队长无法投递,姨妈喜儿蹦蹦地说:“我晓得哇,这是写给我们洪林幺儿的。”涉足文坛摇摇学步时,我单恋的芳邻回信:“你对文学的喜爱我很钦佩,你选择这条路也是无可非议的。我相信你刻苦治学的精神,只要你努力是一定会成功的……不知你所读的是些什么书,我总认为,当前一些文艺杂志上的小作品尽量少看些,最好多读些中外文学名著,从中汲取营养,丰富知历。”我恪遵不渝,不仅很少参加各种文学培训班、速成班、拒订文艺期刊,甚至居然没有在大型文艺刊物发表过作品,远离低俗的伤痕文学、阴谋文艺。在非洲莫桑比克尼亚萨省马塔玛国营农场担任葡语翻译的堂兄读了拙作和我今译的苏轼《三槐堂铭》、清朝《王氏宗谱序》,写来热情洋溢的信:“看来子宗老大人的二十四世孙有一个文学家,一个无产阶级的文学家!”语文老师要我先散文、后小说,英语老师却劝我宜于社会科学研究。芳邻惠书夸赞:“你专心致力于写作的精神我很钦佩,对我来说是根本做不到的。”同学中流行传抄把玩托名中外的算命书,我五月生,五月苦菜花:“年初小时,身体太弱,有你的个性,也许成为文学家。”诸如此类的批语判词,众口一词预言到作家,我一边誊录,一边禁不住激情飞扬,伴着“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歌声,神游天外。
为了开拓视野,我报名四川青年自修大学学习汉语,又函授汉语速记,就是无心专业,补考不及格,留级还是未能毕业,两手空空分配区镇,两年采风民间,工余完成《王褒集考译》初稿,诗文刊发《雁江文艺》和《四川法制报》,得以调修《资阳县志》,七千天发文几百篇、出书多本。二〇〇二年十二月十日填写中国作家协会入会申请表,诗人流沙河墨迹:“王洪林同志文史兼长,实为广义的文学工作者,不但著述丰富,而且孜孜勤学,敬业轻利。我乐意做他的介绍人。”两年后,中国作协创联部会员处来信要求补报文艺近作五万字,我飘零在外,久无以应。去年幸有散文集补报,讴歌太阳,抨击丑类,不意被人告发到国家新闻出版局,说我言辞不敬,哈哈。
一九八〇年十月,小学老师来信:“望你这朵敲钟之花在内江开得更加鲜艳,并结出丰硕之果,为敲钟人民争气,决不能丢脸。”敲钟之花甘当太阳花,笔端向阳,拂煦真善美,横扫假恶丑,面对私化分化腐化恶浪,言辞哪能敬得起来?
今年天热,躁心难耐,从七月盼到八月,从八月望到九月,北京电话打爆了,不见会员揭晓。今早从四川作协创联部确信,九月二十日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名单里,资阳市一人,就是王洪林。盼望成家二十六年,才入门槛;继续奋斗二十六年,为劳苦大众呼喊,向日葵花有光环。
二〇〇七年十月九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