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意水
中华地大，气象万千，总有自然灾害肆虐，这里不生肌、那里不告口也是常事，原本没有什么奇怪的。去年初南国雪灾，今年初北国旱灾，可就值得警惕了。
三皇五帝、三代六朝、唐宋元明清难免雨旱无时，只知道修建龙王庙、抬狗跪拜雨露神，血泪斑斑，饿殍盈野，史不绝书。民末共初，伟大的毛泽东时代掀起前无古人的土地改革运动，直接造成大陆实现耕者有其田，间接促成台湾国资赎买土地，分给农民耕种，这是旷古未闻第一大仁政。紧接着，个体小农纷纷组织起来，在党和毛主席英明领导下合作化、公社化，到一九七六年形成二〇〇〇—三五〇〇多亿元人民公社集体资产。《一九八一年中国经济年鉴》说：“三十年来全国水利建设投资四九〇亿元，水利事业费二九〇亿元，社队自筹及劳动积累估计约五八〇余亿元，总计一三六〇亿元，建成了大量的防洪、灌溉、排涝、发电等工程设施。总计：整修新建了堤防、圩垸、海塘一六五〇〇〇公里；疏浚整治了排水河道，并开辟了海河和淮河流域的排洪出路；修建大型水闸二四一座，各类水库八六〇〇〇多座（解放前全国只有大中型水库二三座，水闸十多座），塘坝六四〇万处，总库容四〇〇〇亿立方，建设万亩以上灌溉区五二〇〇多处；机电排灌动力由解放初的九万多马力发展到近七四〇〇多万马力；配套机井从无到有发展到二〇九万眼；水利结合发电装机九〇〇万千瓦，其中，小水电装机六三〇多万千瓦。上述工程设施，大约形成了一〇〇〇亿元的固定资产，其中属于国家管理的四百多亿元。”毛泽东时代经济遗产至少四大块：国营公有制企业资产、人民公社集体资产、非生产性公共设施及行政事业资产、科技及国防军事资产。私化改革开放宣传，把毛泽东时代经济遗产缩小为国营公有制企业资产八千亿元，仅仅这一部分也比民末二百亿元提高近四十倍。农业集体资产约有三千亿元，教育、卫生及城市公共设施、行政等设施一五〇〇亿元以上，国防科技等设施一般是不做为国营企业资产，也不做为行政及实业资产统计的，这块至少也有一五〇〇亿元，而并不计算科技的无形资产。这样，毛泽东经济遗产价值至少一二〇〇〇—一三〇〇〇亿元，价格按十五倍计算，相当于现在的经济资产十八万亿元以上。而由于私有化，即便国有资本，现在也不到十八万亿元。
读了全国数据，再看僻处西南一隅的小型水利建设吧。一九六五年十二月，明阳公社敲钟、民合公社红旗、胜利和访弘公社白果大队在上山坪、下山坪之间谷底联修合意水库，一九六七年一月竣工， 库容八三万方，是资阳县最早建成的石拱坝水库，坝顶长一一〇米，又是全县单拱最长的石拱坝。一九六八年春，合意水库沿上山坪脚开渠，红旗、胜利大队民工隧道建设部壁刻诗：“水为农命脉，建设日日新。唯望毛主席，永远放光明。”水库开工，我在襁褓；水库竣工，开裆飞跑；石渠西头凿羊角嘴隧道接土渠，擦祖母坟头西行，占毁我家大坟坝自留地一幅，冬天我在这幅壅甘蔗种，来春我四岁，水库初次过水，见淹我蔗苗，流向锣儿坳隧道，便到生产队改土专业组借来钢钎，日复一日捅土渠堤坝，弄穿拳头大一个孔，笑看清泉冲刷竹林，逶迤流进王倎堰，滋润生产队，手舞足蹈，高声唱歌，自以为得计。
水库大坝到我家一里路，开闸放水，千人围观，两坪红旗猎猎，四周喇叭欢悦，矗立仿毛体大字“合意水库”霞光熠熠，映红万点尖山，暖透百姓心田。春节，贫下中农游春，观赏水库管理站，我追随表姐和她的男朋友来到库坝，石级上下，踏春人多，坝西侧涂得红彤彤的钢铁圆转盘，那是水闸总开关。去年插秧时节，县水利电力局局长王著燮一声令下：“开闸！”几个壮汉握持圆盘转圈圈，霎时间，清花亮色的水柱刚要冲天而起，却被石板押赴西山石渠，滚滚西流，比生产队粉坊推粉磨面的老黄牛转枷担有趣多了，几十个小妖儿激动得上蹿下跳，歌喉呜呜，追逐西去。盘古王开天地以来，农家哪有这等欢蹦？正遐想间，表姐他们不见了，呼喊不应，寻找无痕，隔了好久，才从西山隧道爬出来，哦，渠隧幽深，是个煽盒盒的好去处。那阵农家儿郎不懂爱情，不会说谈恋爱，只听大人不怀好意斥责为睏沙沟、打青山旅馆、抱腰沟子、煽盒盒儿。我默道：“嗯，刚才一竿叶子烟工夫，表姐怕是跟表姐夫一起打青山旅馆去了。”
合意水库离王局长家两百米。文革中期，造反派批判是他后院洗澡堂，他仍然“抓革命，促生产”，继续部署全县水利建设。文革尾声，王队长组织石匠，就地取材西山，储备石料，谋划先把羊角嘴隧道拱为石隧，再把土渠改造成石渠，还没上马，就因生活作风问题被打倒。继任队长一个个胶柱鼓瑟，抓纲治国时只知道挖泥巴，经济建设为中心时分组作业，一晃分田到户，堆在渠道两岸的石材，你搬一块我抬一坨，不几年踪影全无，再睁眼，合意渠中，翠竹青青，桑果累累，不经意看，谁知道曾经是清泉涌流的土渠呢？我参加工作后，多次回乡鼓动社里承头修复水利设施，社长叹息：“公社化解体，生产队公积金、公益金早都不知在哪里打水漂了，部分社员不齐心，怎么修复？”一九九七年资阳大旱，娲尧湾社五二亩水稻田，收成只占常产四%。我联络担任县房地产管理局局长、县财政局副局长的本村族人图谋管道滴灌，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二〇〇七年资阳奇旱，娲尧湾社水田除了一亩产稻，其余颗粒无收，刚改成柑橘园，连年柑橘烂市，价格两三角钱一斤，果农亏得龇牙咧嘴。
昨夜偶然看见中央电视台新闻，中国北方大旱，一.四三亿亩农田嗷嗷待哺，猛然想起合意水库们的遭遇，一方面库水白储，一方面紧邻渴毙，不由一腔悲愤默诵《合意渠》诗，问九州条块分割，还有多少合意水？财政年年拨款，病废水库谁管？
二〇〇九年二月六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