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何新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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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本文1—8节是何新1992年10月提交给中央领导的调研报告的总论部分,后以《论中国的新工业革命》为题收入《何新战略思想库?新战略论?经济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99.7);第9节是他写于2015年9月的一则网文。两者虽然相隔23年,但一脉相承,相互印证,浑然一体,完全像是一篇完整的近作。
这篇文章通过创新性地提出“两次工业革命论”,揭示出亚洲“四小龙”的工业化基础的虚弱性,论证我国改革开放前后两个时期绝不能相互否定、计划经济(宏观调控)和市场经济绝不能相互否定;归根到底,以大型国有企业为骨干的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是现代中国所取得的最伟大的经济成就,是中国当今国力与命脉之所在,也是当今中国之所以能雄立而傲视世界的本钱之所在,更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未来完成“新一代工业革命”和技术升级的根本基础,更不能以任何名义、任何方式否定而使它功亏一篑、付之东流。这些观点是颇有现实针对性的。
回顾人类几千年历史,我们的农业文明较之古巴比伦、古埃及或许不是起源最早的,但我们是做得最好的(而古巴比伦人、古埃及人的后裔今在何处?真的没人确切知道),在工业革命前的整个农业文明时代,中国都是全人类物质和精神财富的主要创造者,都是整个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主要枢纽和发动机(通过自汉武大帝开启、延绵2000多年的“丝绸之路”和东亚的“大中华天下体系”)。“中国曾长期占据世界经济的中心地位,其经济总量经常占到整个世界的50%以上,而在经济极为繁荣的宋代,这一数字曾高达90%。据文献记载,当时中国的城市化率和识字率已达到30%,其人民生活水平已达到欧洲大城市十八世纪初的水平。从十六世纪中期到十七世纪中期的百余年间,由欧亚贸易流入中国的白银在七千吨到一万吨,约占当时世界白银总产量的三分之一”;西方的工业革命,也是在中华文明基础上开启的,是之前两百多年西方以从美洲攫取的白银资本,在中国换取的财富和技术积累长期滋养的结果(请参看加拿大多伦多大学教授贡德?弗兰克名著《白银资本》)。直到1661年,民族英雄郑成功尚能以其私人武装之力,将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海上霸主荷兰(贸易额占到全世界总贸易额的一半,被誉为“海上马车夫”)的武装殖民者驱逐出台湾。这说明,西方在完成工业革命之前,除了肆无忌惮地利用“恶这个历史进步的杠杆”,并不存在什么真正的“大国崛起”,也没有什么制度和文化优势可言。我们的工业文明也确实比西方晚起步了两三百年,但我们只用不到70年时间,已做到世界工业产业规模最大、产业体系和链条最完整的水平,正处于做到世界最好的门坎上,没有理由不再继续奋斗,力争尽早成为世界工业文明中心,就像我们过去长期居于世界农业文明中心一样。对这一辉煌前景,台湾大学政治学系名誉教授胡佛比我们大陆许多人看得更清楚:“中国崛起是石破天惊的历史巨变”;“中国很快就可以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中国在‘和衷共济’的天下观下所推展的‘非西方世界崛起’的世界新秩序,会在东方随着太阳和煦的晨曦逐渐升起,光照大地。”(《高思在云:中国兴起与全球秩序重组》序言)中国、中华民族、中华文明,作为世界上屈指可数而且唯一的一直绵延不断的巨型国家、巨型民族、巨型文明,从来就有着自己必须做世界第一的无比自信和不懈追求,有着自己靠实业技术争胜的聪明才智和吃苦耐劳精神,因此总能一次次在极其严峻的挑战和极为剧烈的冲突中重新崛起,未来终将逐步引领全人类走向万世太平、大同圣境。至于在此过程中,靠在白纸上印些花花绿绿的东西套取世界财富(这已是其最大“产业”和税收主要来源)、而且连小孩也懒得生养的美国人今后向何处去,我们免不了会因为被它闹腾而操心,但不应该比他们自己更操心才对;特别是在当前美欧强力推进“再工业化”的背景下,我们更不能被种种“去工业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自毁中国的新型工业化前途。
【正文】
1.中国正在进行一次新的工业革命
一个基本判断是,尽管仍面临复杂、深刻和多方面问题,但国内经济政治形势的总体情况是好的。我注意到最近英国撒切尔夫人在台湾提出一个看法,她认为“中国正处在工业大革命的边际。”我个人认为,不论出于何种背景,她的这一看法具有远大历史眼光,是颇为深刻的。实际上,中国在当代所发生的整个经济改革运动,的确可以看作是1949年以来发生的第二次工业革命。
2.五十年代我国进行第一次工业革命
在50—70年代,我国进行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在此二十多年中,在中国建立起分布于全国骨干城市的(国营)工业体系。值得注意的是,这一工业体系主要集中在能源、矿产冶金、机械、化工等重工业部门。60年代的三线建设使我国工业化的布局,由沿海地区被引向中国内陆和纵深区域。虽然三线建设在交通运输问题上考虑欠周,但建设三线并非完全是负面的意义。我国的第一次工业革命,是在计划经济的时代进行的。没有当时的计划经济,这一次工业革命不能获得成功。
3.近十年来我国正在进行第二次工业革命
十一届三中全会所发动的中国经济改革,首先从解放农民入手,以土地承包制形式,进行了土地再分配,这实际是重新确定农民对于国有土地的租赁关系。而在旧的公社制度下,由于农民不能自由支配土地、劳动、产品,实际是被束缚在一种人身依附关系之下。因此,这一次农村改革,实际是我国的第二次土地改革。这一改革从政治束缚中解放了农民。通过这一改革,使农业生产率得以奇迹式的提高。农业生产率的提高,使农村出现大批过剩劳力。其中一部分流向城市。另一部分在政府信贷和部分外来资金技术的支持下,在东南沿海地区发展了新兴的乡镇工业。乡镇工业和经济的扩展,使我国农村地区走向城市化的步伐大大加快了。可以说,正是中国农村改革奠定了中国第二次工业化的基础。在80年代,我国工业的投资方向也发生了明显变化,即由过去侧重于投资发展重工业部门,而更多地转入到发展民用消费工业和城市建设(基建)部门(包括军工业的转向民用生产)。由于外部资金及技术的引入,出现了新型的消费品加工工业(集中在家电、服装等部门)。流通商业和其他第三产业部门也得到国家政策的鼓励,而得以快速发展起来。上述进程,实际都是我国现代经济史上一次意义重大深远的经济方向的转变。这一转变目前仍在进行中。如果以较为恢弘的历史眼光去看,就会发现这一经济改革运动同时还具有十分广泛深刻的政治、文化和社会变革的意义。因此,把这一改革进程,看作我国当代史上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是完全恰当的。
4、第二次工业革命三大特点
80年代以来,在我国发生的第二次工业革命进程,具有一些引人注意的特点:1)如果说50年代发动的第一次工业革命集中在重化机电工业和矿业部门,则当代的第二次工业革命集中在日用消费品的加工业(包括家用电器)部门、城市基本建设和交通、通讯工业部门中。2)当代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已经导致我国经济结构(包括工农业组织形式和一些部门的所有制形式)发生深刻变化。这一变革目前仍在向纵深发展中。3)由于新兴民用工业涉及的部门众多,产品种类复杂,其规模之大与情况之繁杂,已决非统一的国家计划部门所能有效地控制。在此新情况下,市场机制的引入和扩大乃是势在必行之举。4)我们还注意到,目前我国经济中遭遇困难最多的部门多数恰恰集中在第一次工业化时代所建立的那些重、化、机电和矿产部门。这一情况的发生不是偶然的。它恰恰反映了由第一次工业化到当代新的工业革命这一阶段,我国工业结构的深刻转变。
5.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都有其客观必然性
邓小平说:“计划与市场都是经济手段”,这一论点至为深刻。历史表明,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在我国社会主义发展的不同阶段应运而生,都有必然性。计划经济的优点,是有利于集中控制和调配人力、资源、资金。如果我们考虑到重化矿工业部门投资大,消耗人力、物力多,建设周期长,而资金回收慢,因而难于快速积累利润促进自我发展。因此在落后国家进行工业化的初期阶段,可以说,计划经济是当时一种特别有效的组织形式。在考虑亚洲“四小龙”的经验时,人们会注意到,它们利用和借助了发达工业国(主要是美国)的过剩基础工业能力,避免了在基础工业(即重工业)部门进行投资建设。从而才能主要依赖发展消费(轻)工业和家电工业,以出口为主导,获得较高的外汇积累。这是一条捷径,但这条捷径对50—70年代的中国来说却不存在。(至今,亚洲“四小龙”的基础工业部门仍然是较薄弱的,需要“补课”。)中国在50—70年代,为了优先发展重工业部门,曾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例如,在当时国内资金和资源(开发能力)非常有限的约束下,国家不得不强迫让农业和消费品工业(包括民用建筑业)部门为重工业部门让路,从而抑制了它们的发展。60—70年代,我国农村普遍贫困,城市中消费品短缺,人民(消费者)手中货币缺乏,这的确是一种广泛的贫穷状态。但是,这种状况之造成,除了“文革”这样的决策失误的原因外,可以说,正乃是上述优先发展重工业路线的必然结果。但也正是在做出上述牺牲的条件下,才保证了我国第一次工业革命能以较短的时间,取得举世瞩目的重大成就。今天回顾历史,应当说,新中国5 0—7 0年代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历史,是中国现代史上光荣胜利的一章,悲壮慷慨的一章,可歌可泣的一章(正如当时《创业》等影片所讴歌的),而绝不是阴暗失败的一章。
6.我国经济改革取得成就的三个原因
最近十几年来,我国经济改革之所以取得巨大成就,是否仅仅是由于采用了自由市场机制的结果呢?(如国内某些经济学家和西方舆论所说的)不是!如果客观、全面地看的话,我认为,我国的经济改革之所以获得成功,人民生活之所以能迅速改善,是与以下三个原因有关的:1)我国在计划经济时代,已经在重、化、机械及矿产冶金工业方面奠定了一个相当规模的经济基础。正是这个基础支持了中国当代的经济改革,支持了中国的第二次工业革命。2)我国适时地在70年代末,在计划体制中引入了市场机制,发动了农村改革和企业改革。3)我国适时地使投资由集中于重、化、机电、矿、冶等部门,转向于民用消费工业和城市建设部门,以及对外出口部门。(这正是对资源的重新配置)因此,以往十几年中国经济成功的奥秘,并不单纯是由向市场机制的转换造成的。因此不能片面认为,只要进一步搞一个内外全面放开、全部自由放任化的市场,就会使我国经济获得更大的成功。相反,当代世界经济中的复杂和险恶情况值得注意:俄罗斯搞休克经济(试图一步到位私有化和自由市场化)不断惨遭失败。而且完全可以断言,只要不改变盖达尔那一套作法,就还将进一步失败。美国、欧共体及日本,都有发达的自由市场经济,但都面临深刻的经济不景气,都不得不在经济中强化国家政策的介入机制,以努力保护本国市场和设法提高本国工业对外部的竞争力。这种现实,应该使我国的未来经济决策有所警惕。
7.不宜全面否定前三十年的计划经济
对1978年以来中国所发生的经济进程,在意识形态上作姓“资”姓“社”的辩论确无必要。但是,一种倾向掩盖另一种倾向。现在也有一些理论家,也有一种理论倾向,即一讲市场经济,就全面否定前三十年(1949—1979)的计划经济,否定建国初期的工业化成就,进而全面否定今后政府对我国经济作宏观调控的必要性。这第一是不尊重历史,第二是在现实政策中非常有害。我最近收到一位美国华裔学者的信。他在信中谈到这样一个情况:“目前,美国的经济不景气,许多人士(包括我)在不同行业,都可得到一个认识,即美国经济上不去,不是生产力不足,不是科技不发达,而是生产关系问题。虽然不公开说,但在实际步骤上美国也已大力地推展‘计划性’的经济,这几乎是工商界高级主管的基本理解即常识。但我想,国内朋友大概从未想到会有这种事,或是听了也不信。”人们不会忘记,有人曾在1987—1988年间向赵紫阳献计,主张在中国推行“休克疗法”但未果(当时体改所有人提议要搞的“阵痛疗法”,就是“休克疗法”)。目前,又有人再度鼓吹在中国搞全面自由放任的市场经济。今年以来,这种经济理论倾向有所抬头。被这类理论支持鼓励的某些政策,现在在一些地方政府的经济政策中,实际已被采纳,正在对我国国民经济的健康发展产生有害作用。特别要指出的是,我今年在几省看到的一个共同情况是,国家对全国宏观经济的调控能力似正不断削弱(首先是国务院对地方的权威性经常受到质疑)。这个倾向如不注意,则我国经济很可能在不久的将来发生新的混乱和动荡。这一点,目前实际已有某些迹象。
8.现代中国最伟大的经济成就是实现国家工业化
我认为,让人迷信GDP的西方经济学本身就是在蛊惑人心。它让人们迷恋于一些抽象的数字,迷恋于虚拟经济,而忽略了关系国计民生的真实的经济物质实体。必须指出,现代中国革命与改革所取得的最伟大的经济成就——主要并非表现于什么GDP 或者人均GDP的抽象数字上。事实上,中国作为第三世界中最大的一个发展中国家,一个本来一穷二白的苦饿之国,在不到70年的时间中,克服千难万苦,以最快的速度实现了国家工业化;建立了一个基本完整、门类齐全,以大型国有企业为骨干的工业体系——这是60多年来毛泽东所建立、邓小平所改革的现代中国所取得的最伟大的经济成就!这个独立完整的工业体系,在全世界的发展中国家中是唯一的,除了美欧日发达国家的互补性工业体系和俄罗斯以外,也只有中国完整地具有。中国之所以能够雄立当今世界,靠的绝不是什么GDP 的抽象数字——而正是因为中国拥有的这一强大的实体化的工业体系。在中国现代工业化的进程中,中国共产党和新中国政府,绝非仅是什么市场经济的裁判员,而是国家工业化运动的组织者和领导者。没有这种领导和组织,中国的工业化运动根本不可能得到历史性的成功!?这个以国有企业为主的、独立自主,而且门类基本齐全的工业体系,对于中国人的价值和意义无比巨大!这一独立自主的工业化体系,是中国人自鸦片战争、洋务运动、甲午战败的一百多年以来,历几代人前仆后继、流血流汗、奋斗牺牲——也包括50—70年代吃不饱、穿不暖,历尽艰难困苦,以至饿死许多人作为代价而换来的!这个自主的工业体系是中国当今国力与命脉之所在,也是当今中国之所以能雄立而傲视世界的本钱之所在,更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未来完成新一代工业革命和技术升级的根本基础。?虚拟领域的金融战争最终总还是要落实在实业战争上。一些新自由主义的泛市场教的鼓吹者,受国际金融垄断势力的教唆,所处心积虑地欲达到的目标,就是要通过逐步深入的私有化进程,全面彻底地瓦解、摧毁中国国有自主的工业体系!?瓦解中国的这个独立工业化体系,第一可以摧毁发达国家工业体系的竞争对手,占有中国的国内市场,第二可以瓦解中国的军工资源,从军事上遏制中国,第三可以制造大规模失业和社会问题,以至触发内乱从而解体中国。新自由主义经济学所鼓吹的优化全球资源配置,恐怕真谛就在于此吧!极左与极右都想割裂历史,极左想割断改革开放,回到过去,关起大门切断中国与世界的联系;极右则想抛弃几千年的历史和几代人的努力,跪拜西方。二者都是出于两个字——恐惧!极左因为恐惧,不敢融入世界经济,妄想关起门来抵御入侵;极右因为恐惧,幻想投降后有一碗残羹剩饭,苟活于乱世。我们能在几十年内建立起最强大的工业体系,就那么害怕竞争吗?我们在军事上不惧怕任何敌人,在经济上就那么害怕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