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8日下午，2016年凤凰国际论坛如火如荼进行。在“十字路口的中国大战略”论坛上，解放军少将、中国战略文化促进常务副会长兼秘书长罗援、复旦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冯玉军、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院长苏格、南开大学国际问题研究院教授、院长张睿壮等嘉宾围绕着对外战略中的战争正义与非正义、南海问题、朝鲜问题等等，展开了深刻讨论，论坛由凤凰卫视主持人邱震海主持。
主持人邱震海
以下为论坛主持人和嘉宾的互动实录：
唐世平：我给一位菲律宾学者特地写了一篇关于南海问题的文章，菲律宾那边十分重视。文章指出，中国和南海争端当事国可以采取一些有悖于常规的解决方案，比如说我们提出“共同主权”的概念，岛礁和领土是不一样的。
主持人邱震海：现在西方国家针对的另一点是中国填岛扩礁，在太平洋为遏制中国而开展的军事行动，也是针对中国填岛扩礁的行为，这个行为既与五个国家双边主权争议有关，又跨越了区域，切入了南海主权，涉及到大战略。“未来有一仗，一定是在海上，海上一定在南海”的言论，逻辑基础就在于中国的填岛扩礁。那这一步对还是错，多还是少，快还是慢？
唐世平：我认为有三个维度。第一，时机。首先，我们肯定不是第一个建岛礁。时机是需要评估的。第二，幅度，即填岛扩礁的规模。第三，到底需不需要把某些军事装备放到特定地方。这是三个不同的层次。
张睿壮：南海问题我们错失了良机，什么时候错失的？是80年代，越南占了29个岛礁，他们纷纷强占的时候中国没有作为，如果那时中国去强占，作为当时美国的盟友，美国肯定不会来干涉。
主持人邱震海：这当然是历史，我们看现在。
张睿壮：现在我们被动，是因为错过最好的时机，在这个时机我们应该做，再不做我们连这些立脚点都没有了。
主持人邱震海：冯教授所说放在历史、世界和中国三大维度，这个动作是对还是错？
张睿壮：放在哪一个框架里面都是对的，当然有一道横线，不要引起战争。如果引起战争将是得不偿失。
主持人邱震海：战争风险在上升。
张睿壮：具体执行的人，面前有条红线，触发战争将损害中国的根本利益。
冯玉军：南海问题和任何一个问题都是一样，有不同的角度和维度，我们要具体分析。有的地方做得够，有的地方做得恰到好处，有的地方差很多。
主持人邱震海：哪些地方做得够？
冯玉军：时机的选择和现在的填岛行动。我们在已经丧失了大好历史时机的情况之下，通过这种坚决的手段止损了，防止了其他南海岛屿的封锁国，进一步侵蚀南海的主权。哪些做得不够？对外政策相对不够，过多地运用了一些硬的手段，缺乏一些软的手段。我们曾经把一些武器装备运到岛上，但是后来在美国的压力下撤了出来。我们其实该像越南学习，更多地运用民事手段，不是先把力量做好，而是把渔民派上去，把老幼病残派上去。
主持人邱震海：美国人看得很清楚。三个工人在什么岛患病，经过海军司令亲自批准，我们的飞机飞到那个岛上，把三个工人接到海南岛的一个医院。这个新闻全球通报，就是告诉美国人，今天我们在民用的跑道上使用军用飞机，说明有一天，打起仗也是可以的。
冯玉军：另外一个做得不够的地方，是应对菲律宾的仲裁问题。我们要更加积极地参与这个行动，通过法律手段延迟仲裁过程，如果参加了，这个时间将非常长。
主持人邱震海：有关部门考虑这几个大法官都是西方人。
冯玉军：如果我们应诉，我们有权邀请共同组建仲裁庭。
主持人邱震海：万一输了怎么面对民众？
冯玉军：我们要相信自己，为什么不参与？
苏格：对于战争形势，我是一个外行，但是美国军方一些人确实有备战和进行战争的叫嚣的一面，但是他们也要进行战争评估。我们要把国家握在自己手里，让对方感到望而却步，这就是兵不血刃最高的境界。
看一个政客讲话的时候，不要看他嘴里面讲什么，而要看他的屁股坐在哪里。美国军方人士以及媒体高调大唱战争即将来临，不少人心里想美国国会、参议院、众议院投票权是不是会给美国军队，美国军队在强化敌人的威胁之后，就可以得到更多的军费支持。
解决某一个问题，可以有若干种选择，可以正面强攻，也可以智取。海上纷争可以两军对峙、一决雌雄，也可以釜底抽薪。今天晚上杜特尔特总统到京，中国对外政策上会有一场久违的好戏。我们可以通过和平谈判的方式，中菲之间难道只剩战争选择？中国和东盟之间，我们的当务之急，也是维持和平，促进发展。
罗援：在座很多都是学者教授，非常熟悉我们的战略文化，也就是古代兵法。南海虽然只是局部问题，但是牵扯到全局，从历史现实和未来看，也是很复杂的。非常赞成新加坡教授说的，南海就是中国走向世界大国的第一个大考，是中国必须要迈过的一个槛。十八大提出“建设海洋强国必须冲出第一岛链”，这牵扯到我们是否真正成为一个大国、一个海洋强国。
从历史来看，刚才很多教授谈到了时机的问题。现在我们时机不如以前好，但是时机是有条件的。刚才苏格教授讲，中国在1946年、1947年收复南海是最好的。根据《凯德宣言》《波斯坦公告》我们可以收复南海各岛，但那个时候条件不具备，我们海军不行，还是租用的美国军舰。两位教授讲1974年打的西沙之战，1988年打的赤瓜礁之战。我们的惩罚不一定在海上，在陆地上也可以，但是我们条件不具备。那个时候作战飞机从南沙到我们的海岸线距离1800公里，鞭长莫及，别说打仗了，制空的机会都没有。现在中国力量发展起来了，我们没有动一枪一弹，我们进行南海岛礁建设，满足了国际社会的要求。比如上次马航事件很多国家指责中国，南海这么大的海域都归中国管辖，怎么连救援中心和灯塔没有，我们满足国际要求，建了6个灯塔。现在西沙南沙就是国防前哨，我们可以理直气壮进行国防建设。
与美国进行战略角逐的棋盘就在南海。美国现在提出的重返亚太政策，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海上自由权的问题，这是要控制线，而我们现在控制岛，强占至高点，以点来破它的线，非常有战略智慧，非常有战略魄力。就像古代兵法里面讲的积水漂石，中国的出手时机、采取的方法都非常有力。现在南海已经形成一个三角形，一个礁建了三个飞机场，形成三足鼎立之势。三角是最稳定的结构，中国正逐渐掌握南海斗争主动权。毛泽东说，解决了战争主动权，就解决了战争的胜利权。所以说，我们在南海问题上正在未战先胜。
苏格：补充两句，第一，美国在夏威夷设不设访，在关岛设不设访？一个主权国家在自己的领土何时何地设访，这是它主权内部的事情。第二，中国在南海岛礁上进行必要的防卫设施建设，这要根据岛礁所受到的外部威胁程度而定。
主持人邱震海：如果一个是美国人坐在下面，罗将军讲有中国有“亮剑”的成分。刚才罗将军提到了底线，每一个国家都有底线，触犯底线就要发飙。但是美国人看不清楚中国的上限到底在哪儿，最后要干成什么。中国实现中国梦，提出了一带一路，30-50年，现在已经2016年，50年以后就是2066年，本世纪下半叶了。刚才张教授所说一快一慢，美国快一点，中国慢一点。美国人认识到终于要改变，如果我是美国人，我要问这个上限到底在哪儿？在哪儿会停止？我问过一个很高级的解放军首长，他说我们上限当然不能告诉美国，罗将军能不能讲讲，中国的上限在哪儿？最终做成什么样子？
罗援：两个一百年，四个全面发展。
主持人邱震海：那个太虚了。就南海问题具体来讲，现在美国人一看，中国的雷达，中国的导弹，照这个形势未来整个的南海有争议的直径，都在中国掌控之内，美国乖乖呆在夏威夷好了，这是美国人看到的时间表和路线图。理论上告诉美国你快一点，我们慢一点，但在实操层面，怎么解决？
罗援：我们在南海的政策是一惯的，也是非常明确的。就是主权归我，搁置争议，共同开发。由于条件限制我们更多强调是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但其实我们要更加强调主权归我，这个主权归我，并不一定就是硬碰硬打仗。所以我在南海问题上曾经提出了六个存在，分别是行政存在，法律存在，国防存在，执法存在，经济存在，舆论存在，这体现了主权归我。
刚才讲的具体问题，其实不一定通过军事手段解决，我们已经形成了战略大三角，这就是势的作用。而且中国还可以拿出更多的智慧，比如说改革开放之初，大陆的合资企业、经济示范区，这个经验可以运用到南海。在主权归我这个前提之上，中国可以办一些合资企业，办一些经济开发区。非常好的例子，就是2005年我们和菲律宾越南签署了三方在南中国海协助区域内进行地震工作的协议，即三方在三年的期限内，在南海14.3万平方范围内进行资源评估，由于形势变化这个协议中断了。但有好时机的话，我们可以继续这种模式。
主持人邱震海：2050年很快就会到来，2050年的南海和西太平洋将是什么格局，我们无从所知。前美国太平洋司令跟我讲过一个故事，2006年年底他刚上任访问中国，中国一个海军将领告诉他，中国以后有了航空母舰，西太平洋美国就不用管了，中国向美国通报就行了，中国的战略上限是否在于此，是不是西太平洋中国管，美国管东太平洋就好了。
罗援：有人曾经说过，太平洋之大足以容下中美两个大国。这并不意味着中国管控整个太平洋，而是至少应当守住自古以来，属于老祖宗留下的每一寸海域和历史遗产，并加强自身管控能力。我非常赞同不仅要开发和发展南海，还要保护主权领土的完整，包括海上航行权等等。南海海上航行权不为美国所独有，中国也有南海海上航行权的问题。因此，在这些方面，我认为2050年中国管控南海的能力，将有大幅度的提升。
主持人邱震海：太平洋之大容得下中美两个大国。美国承认与否，是否通过战争还是和平共处来认识问题，中美双方进度快慢如何，这个到底怎么解决？
张睿壮：中国收回南海属于中国的岛礁，这个天经地义，站得住脚，有绝对的正当性。如果现在谈论把美国排挤出西太平洋，就是过分的要求，甚至可以说也是一种霸权思想。而且这正好符合了西方有一些人所说的，国强必霸。
主持人邱震海：这没有办法。中国人受西方思维奴役300年、500年了。现在轮到中国了，西方各国当年也是这样做的，为什么现在中国不能这么做？当年西方各国也很激进。
张睿壮：如果要这么干，就不能否认中国永远不称霸，否则中国人一方面说自己永远不称霸，另外一方面又在扩张。
主持人邱震海：民间有一种呼唤称霸的内在情绪。
张睿壮：美国人也不愚蠢，马上能看清楚中国的意图，这就是在往迎头相撞的路走。
主持人邱震海：不管美国人如何想，至少在未来80年内，应当最大程度符合中华民族的利益。应当把本世纪80年发展好，不要在本世纪中叶，中华民族的崛起进程由于我们的战略设计不当，操之过急，或者是进展不够快，有所中断，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
苏格：要先谋于局，后谋于略，南海问题依然如此。我们现在必须要妥善处理国内、国际两个大局。国内人均年收入到了将近八千美元左右的时候，需要特别注意，避免中等收入陷阱。在国际格局当中，美国是世界强国，将衰未衰，仍然拥有世界第一超强军事实力。美国将军都在讲，即使把世界第二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加起来，也抵不上他们航空母舰的实力。
苏格发言
中国现在面临的是将强未强的局面，我们正在走向民族复兴的道路。这个时候，战略的选择就非常的重要。中美两国，一个是守成大国，一个是崛起大国，确实要避免两个陷井。大家都知道有很多会谈、战略磋商，美国确实对东方提出了新型大国关系，美国官方或者美国媒体不太情愿公开接受这个概念，但是我们给美国人讲了，这实际上不是贴标签。不是说我们硬要强行让美国接受我们的说法，因为它的实质有三层意思，第一个是不冲突、不对抗，一是相互尊重，最后就是我们所说的合作共赢。
中美之间从军事上来讲，一方面，美国一些军事部署，为我们形成了一个战略上的前行夹击的态势；另外一方面，中国发展崛起的道路上，与美国的合作，起码从现在看起来也是必不可少。你想想5885亿美元的经济发展合作额度，基本上与中国和全部欧洲合作综合相等。所以要放眼远处，有一些问题能今天解决，就今天解决，解决不了就让时间决定。邓小平同志说得好，如果我们一时有些问题解决不了，那就留给子孙后代，子孙后代会比我们更聪明。
主持人邱震海：苏大使最后的意思是解决不了的问题，可以再等一等。
罗援：我刚才已经讲了，不谋万事者不足以谋一时，有一些事情由时间解决，每一代人有每一代历史责任，不能老一代一代拖下去。邓小平同志讲留给下一代，下一代就是我们，我们不能再往下推。
主持人邱震海：这代解决不了再留给下一代。
罗援：现在解决不了，可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求同存异，发挥人类的智慧来解决。回到中美之间对新型大国关系的态度这个主题。我和邱震海老师一块和美国鹰派的代表人物，即国防部的顾问曾经有一次交流，他当时就讲了，新型大国关系除了基辛格认同，美国学者都不认同。为什么不认同？因为苏格讲了，新型大国有三个要素，不冲突不对抗，美国想和中国冲突对抗吗？现在美国有能力和胆量与中国冲突对抗吗？现在中国国防已经大幅度跃升，已经是具有战略能力的大国，我们武器装备也发展到第三代第四代了，双方处在一种高线平衡的状态，美国有能力打破这个高线平衡吗？
现在中国和美国之间经济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刚才苏格教授讲到了，我们的贸易量已经达到了五千多亿美元，这个时候美国能够跟我们对抗吗？不承认中美是新型大国关系，主要是在第二条，相互尊重。他认为我们跟美国不在一个档次上，实力上，他认为美国仍然有一种傲慢与偏见。美国有一种思想叫做天地命运论，美利坚民族虽然是移民的集合体，但自认为是最优秀的民族。他们把自己的价值观与社会体制，推广到全世界，但是这种价值观、社会体制推销到哪儿，哪儿就一片战乱。美国也是处于焦虑状态。
当然，我们还是要坚持新型大国关系这个方向。虽然现在美国并不一定认同，但对中美两国来讲，还是合则两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