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好几个老同学回国,大家约好了在学校见,大呼小叫地在河东食堂吃完快餐,有人就提议,走走走,去后门看看。
我拦住了他们,因为“后门”已经不存在。
我们所谓的后门,其实也就一两百米路,从枣阳路金沙江路口到长风公园2号门。学生时代,虽然没有能力天天到后门吃香喝辣,大家倒也不怕难为情,天天到后门去看“林家港”的胖阿姨做锅贴。看得心旌动摇就买上一两,四个生煎四人分食,那是黄金岁月。遇到学校发津贴,就奢侈一把,弄盘螺蛳要个七喜,当街对着来来往往的人,吸啊吸吸啊吸,直到把走过的人也吸进店里要一盘螺蛳。
现在学校后门还有,后门文化没有了,整条后街也相对萧条。热闹的时候,后门熙熙攘攘程度超过南京路。尤其是周末,到长风公园的游客也多,路边摊加上临时小贩加上流动兜售加上小偷小摸,一路书店饭店理发店水果店,店前是各种交通工具推出来的卖茶叶卖红薯卖甘蔗汁卖盗版碟,然后地上是卖发卡卖旧书卖廉价玩具的。我们跟后门所有的店主都认识,有一次,学校舞会上,我还跟卖甘蔗汁的小伙子跳了半天,他穿上西装差点没认出来。舞会结束,他热情地跟我们一帮女生说,下次到后门来吃甘蔗汁啊。那时候我们和摊贩没有那么深的鸿沟,那时候我们对美食的想象也最接近食物的题中之义。
那时我们对资本和地界没有太深认识,觉得学校是我们的,后门一条街也是我们的。我师兄罗岗跟店主都称兄道弟,我们跟着罗岗买书,老板不知道他的《傲慢与偏见》放哪里了,罗岗帮他打开里面柜子找出来;我们跟着罗岗去水果店,肥美的阿姨从柜台下面拿出柚子给罗岗,说特意留的;我们买盗版碟,老板给我们罗岗价,那时候,我们就是师大的后街土豪,像罗岗因为经常请大家吃饭,饭店服务员都认识他。我们跟着罗岗去店里,六个姑娘齐刷刷叫“罗老师好”,我们跟在后面,简直鸡犬升天。我们在饭店一边吃饭一边听罗岗谈学术,服务员偶尔还插嘴,“鲁迅我也读过的”。那时候大家开罗岗玩笑,再吃上几年,他可以在饭店里带出一群研究生。
那是晚期社会主义的剧照,那时候后门简直承担了学校一半的大学教育,我们在后门一条街学习中国的政治、经济和法律,学习伦理、道德和文化,学校的前门越修约宽,但只要后街在那里,生活的安全感就还在那里,自行车从金沙江路拐入枣阳路,我们就觉得进了校园,理发店姑娘当街吐着西瓜籽,书店老板在阳光下打着瞌睡,咖啡店小伙子拿着他自己的诗集在装深沉,一切,仿佛都还是童年的模样。
当然,这么说,也是因为隔了岁月,从80年代过来的我们,都不会记得昨天吃的鸡蛋味道,但我们都会深深深记得,那些年,深夜在学校后门吃的茶叶蛋烤红薯,以及茶叶蛋老太烤红薯老头的双手。这些,是时间的魔法,但也是真实的生活,今天,当我们在师大周边再也找不到一个茶叶蛋大妈时,茶叶蛋的香味也消失了。
来自/新加坡新加坡›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