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捋芭茅花竞飞
上篇 兼学别样
九月小阳春,秋高气爽,芭茅花飞,桂花飘香,共国方庆十一,南民又闹双十,穿透国共夹缝,重阳降临,那是农家子弟挣私房钱的大好时节。小娃儿家,俗语贬称尻登儿,就是露青屁股,他们高歌猛进,爬坡捋芭茅花、砍芭茅秆、打桐子、扳棬子、挖草药,下水捞慈姑、摘莲蓬、取荷叶,晒干了,背到供销社去卖。漫山遍野,孩童结伴,攀岩上树,高空吼山;通沟连水,尻登成群,荡漾秧盆,浪花放歌。
星期天,走亲沱江畔,放眼沙洲芦苇荡,水天一色,场面壮阔。秋来雁南飞,孩子们望空高呼:“雁儿雁,一根儿线。”果不其然,雁阵排列一字形飞翔,童子军为着自己神奇的指挥技巧,陶醉得不亦乐乎,身子一仰,咚响一声,失足芦花丛。芦苇俗称水芭茅,秸秆比旱地芭茅硬,故名铁芭茅,秆子编苇席,花儿装枕头。
毛主席手上,收种两边,学生放农忙假,协同社员大战三秋。歇晌时,我给大家朗读毛主席著作,女社员摸出针黹,飞针走线,男社员拗起叶子烟竿儿,靠树收听。公社广播站一天三次播音,转播为主,自办节目为辅,激励干劲。开始曲《东方红》,结束曲《大海航行靠舵手》,贫下中农百听不厌。生产大队叫孩子组织歌咏队,巡回六个生产队,到田间地头慰问演出、参加劳动,偷奸耍滑的娇学生,极个别,不敢公然撒娇,劳动光荣成为时尚,苦活、脏活、重活,学生争先恐后。
我是学生队劳动积极分子,不讲报酬。一九七七年换了队长,给学生评工记分,堂兄弟五分,我才三点五分,和堂姐妹几乎一样,我消极怠工了。夜晚回家,十五瓦白炽灯下捧读红色塑封六十四开《毛泽东选集》四卷合订本,豁然开朗。摸黑找到队长:“毛主席在世,大爷当队长,我们农忙尽义务,心安理得。现在,二老爷接手,搞物质刺激,要评分也可以,一碗水端平。清儿哥五分,当半个壮丁,我赞同;建哥和我差不多,行儿簸簸的,瘦精精的,他都四分半,我凭啥子就该和女娃娃一样只抵半个壮妇?妇女能顶半边天,洪二娃要钻破天!不过呢,评都评了,我再不服也认帐,只是希望二老爷以后别挖苦人,我照样带领同学们爱集体。”
中篇 厌数喜文
一九八五年金秋,冬瓜灰做衣领——霉登了项的我,在南津区食品站当会计员,芦花飞雪,意兴翻波。十月五日,日记为证:
晴暖。晨早起跑步,晏睡不起已经好久了。雾较大,头发都湿透了。上午编制季度会计报表,因发现七月记帐凭证中河东三代点购进生猪多记三十斤、大明食品组多记十二头一千九百八十四斤,受到主办会计严厉批评和讽刺,说他的同学会英日俄语、字又好,文学水平也比我高,经常与川报联系,还在学校读书时,稿费就领了百多块。他断言我没有希望,还自以为是。过了一会儿,我更改了错帐,他慢慢儿又安慰我,遂和好如初。这一类似的场面,不知再现过几十次了。惟有今天,他才说不知犯了什么罪,倒了这么大的霉,竟遇到我这样不堪救药的助手,狗屁不通,纰漏百出。
半下午两个五十开外的人来会计室问站长在不在,听说不在,他们又问是不是有个姓王的同志,我说就是我。接着引进寝室交谈。他们说是县志办公室的,得知我在这方面很感兴趣,所以特来拜访。我一边回答一边翻资料给他们看。大家都感到满意。李同志说他在丰裕区工作了三十年,不久才从区长位上调回县城。听口气,似乎隐约地问我喜不喜欢本职工作,愿不愿调离。我说一要吃饭,二要建设。本职工作搞好了才谈得上自身发展,二位表示赞同。称赞我记忆力强,旁征博采,大有作为。一个多小时以后告别,嘱常联系,支持他们的工作。此行出乎意料。主办会计说县上专程下来,我一定有希望了。
王主任曾问我新发表的《望海潮·王二溪电站》中“泵呼泉唱危楼”怎么解释。我说电站修成,电灌站引水浇地,城乡人民都用自来水,楼高视下觉得危,高楼上都用自来水,岂非大进步,乐水喜人,怎能不唱?
王李二老乘小车专程来访,使得木匠也谈论起来。
从徐伯荣同志那儿得知资阳县修史编志委员会成立后,工作进展不大,所以今儿县志办公室主任并辔上门,欢迎我到那儿去查阅资料,欢迎我投稿。亲自上门约稿,在我还是破天荒第一次遇到呢。当年在内江,同学们因为我研究家谱,背地里议论说,什么时代了,现在谁管那些,一个年轻人,搞那个,是不是有神经病?这种非议我还是最近才从友人嘴里得知。唉,一个人倒霉的时候,刺绣也等于杀人哪!我对任何一个同学,包括当面非议过我的人都不加以仇视,只因少有交往,为甚竟招致百般的奚落?
一九八一年六月至一九八五年六月,是我的逆境阶段。专业课反复补考不及格,留级一年仍不能如期毕业。今年七月补试八十三分半,领取毕业证,九月转正定级,不久又听说文化馆等单位盛赞《望海潮》词,昨天领稿酬,今日客登门。啊,伟大的十月,五年前,我上中专;唉,三年前,我竟留级,辜负了十月;哟,中兴在十月,眼目下,我入顺境,苦尽甜来。
人,自己不倒,非议者只好奈何天。
以上摘录二十年前日记,纪念县志总编王永人主任。他在今年七月十九日,心脏病复发突然逝世,享年七十五岁,惊悉噩耗,连夜赶回。来日起草悼词,参加追悼会,伏灵大哭,送拢火葬场,一悲永别。主任出身内江县东兴镇破落地主家庭,个子不高,健壮洁白,方脸大耳,慈祥可亲,和我一样,笔头灵于嘴头。他私德甚好,公德更佳,隆冬游泳,自奉很差。来访第二年,调我编写县志,耳提面命十年,锤炼我的修志语言和技能,致有今日。
主任安奉莲花山公墓,山乡红色石骨土,秋来再无雁阵,冷风震颤,满目芭茅花絮,饮泣残阳,关山阵阵苍。
下篇 哭三大妈
社会初次大分工,中国农业万岁。由于独自起早,阶级社会里,华夏农耕文明多次受到游牧部落毁灭打击。农业国命脉不绝如缕,再展雄风,敬老之力也。西汉王褒一针见血:“贱老贵壮,力气相高。”农耕讲技术,所以尊重老人;狩猎凭血气,因此贵重力士。
共国半百,人伦快灭。重阳敬老,三母倒悬,网络存照:云南烈士妈妈、陕西寡妇、川南孤老惨景,令人心悸。
一哭云南烈士妈。云南嵩明县谷氏民末出嫁,改称赵斗兰,养有三男二女,小儿子赵占英一九八四年四月二十八日在老山前线牺牲,安葬麻粟坡烈士陵园。二○○四年受资助,邻居的大娘紧紧拉住来人的手:“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还有人来关心这个老太太。”她七十七岁时,得以第一次来祭奠爱子。战友拍照,配歌煽情,一曲《妈妈,我等了你二十年》引得万民同哭,千秋变色。我们读书那阵,经常给烈军属干活,政府访贫问苦,出于至诚,温暖人心,而今咋哪?
二哭川南捞柴妇。老妇十八婆在竹林里捡柴,她瘦弱枯槁,一蹲一站,摇摇欲坠,尽管落叶满地,可她得付出吃奶的力气。路遇小男孩抓起泥块打她。一次,她在潲水桶里捞米饭粒,说够吃两顿了。后来,她走路都七颠八倒,再也不能去捡柴提水了,独女远嫁也无力回来照顾她,共国祥林嫂死得梆硬,屋前长满衰草,对门宗祠大红对联喜庆祥瑞,面对镜头,没人哭丧,小孩平静:“十八婆是饿死的。” 想当初,毛主席对鳏寡孤独老人实行五保,尊老爱幼,身体力行。一九七五年,一个逢场天,中和公社敬老院八十多岁的奶奶端个瓦钵艰难挤偏,没人闪道,手抖得越来越厉害,豆大汗珠牵线线流哟,我一溜烟钻出人丛,找来一根桑条,先礼后兵:“让开,奶奶过路!”耳灵眼尖的,闪开人缝,老小顺利突围;充耳不闻的,被打得经痛,刚要发作,见此情景,只好让路,目送孩子护驾回院。
三哭山中寡妇。陕西平利县大贵乡白家庙村,七十多岁的孤寡老人朱秀英贫困到骨缝,二○○四年冰天雪地里,她捏着乡政府送来的二百元过冬慰问金:“我给政府跪下了。”穿透央视作秀照片,不难读出背景。九年前,四川简阳市一个八十多岁妇人到资阳市找她侄子周副市长,哭诉年迈体衰,村官逼税,交不起就打她,侄子不在,我掏钱叫三轮车夫送她去火车站,怒写《村官如此待衰朽》,地方报刊不敢登,要登就登慰问金。杜荀鹤哭啦:“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副市长伯母都欠税挨打,山中寡妇独自幸免?
听诊:毛泽东时代,中国跻身世界六大工业强国,社会保障体系初创。工业化时代,未必只剩一张虚空的网络、几根冷冰冰的钢铁,温馨的人际关系依然可以追求,但是作秀以求和谐,爱富掠贫,只能徒添笑柄。要求和,先敬老,然而最大的老人——九月九日,国家主席出访,总理接见教师,回避他的忌日;十月共民相继国庆,共总理招待会,绝口不提缔造者,稍后叨唠民国父;十二月二十六日,九州只念一耶稣。无不企图遗弃地球最大的导师、中国最敬的老人,以此求治,民怠国危啦。
尾声:生生不已大中华,爱老怜贫稳国家。贪婪吸髓任暴富,年年芭茅竞飞花。
二○○五年十月五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