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书编印三十年
《四川方言会通》一书开编到印行,眨眼就是三十年,回望来路,凯歌伴随笑颜。
一九七八年七月,我到资阳县中和区供销合作社龙潭分社营业员郑耀光那里消夏,做暑假作业,接受郑伯伯辅导。他是爸爸的初中同学,一起读翻身书出头的,爸爸读大学,伯伯读中师,都是当了父亲还读书,都是人民教师起家,都是大跃进后学校精简改行来到供销社,都是爱社如家的好社员,都是老实人。郑伯伯个子不高,敦敦笃笃的,工余分头给四五个中小学生补习文化课,还教我们练毛笔字。那年天气溽暑熏蒸,庄稼病虫害很重,国家支农,供销社收购害虫集中浸泡沤化,我们几个偷跑出自习室,来到山坡上灌草丛中捉虫,提篮卖给供销社,买笔买本子,买糖买连环画,溜回屋,煤油炉子煮的鱼鳅串拌花生米稀饭已经满屋飘香,郑伯伯给我们一个盛一斗碗,有说有笑,有问有答,教学相长,其乐融融。他消化教材,浓缩改编,让我抄录《语文知识》,读来背得。《万字归宗》是资阳民间音韵书,依四川方言入谱,一个怪僻字我仿佛知道音义而不敢确认,低声发问,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那个是屄哒。”我强忍着喷薄欲出的笑意,尴尬无可名状,心里嘀咕几年前生产队光棍前辈写成毴,这些大人也是坏儿童。一个月夜,一同提水沐浴,院坝里挥扇歇凉,郑伯伯背诵《祭郑福朋文》,那是晚清碑记沟袍哥舵把子,民初去世。我记录在册,当夜能背。八月,摊开《毛泽东选集》竖排本、横排本对照阅读,轻易闯过繁体字关。这些东西有思想基础,有全国知识,有地方文献,为《四川方言会通》键准了第一个凝重的音符。
一九八八年五月,我到资阳县档案馆抄录辑补民国《资阳县政务概览》,续编到一九四七年,内含民国资阳方言点滴。后创立资阳文献整理出版学会,一九九三年联系出版,资阳市人民政府叫我预算经费,打个报告,谁知组织落实前,有人说了句:“这是他个人行为。”市长便爱莫能助了。我们搭偏棚开打字铺资阳文献印社,编印资阳文献丛书,牛津大学文学博士、资阳人化石发现者张圣奘教授书赠《平调满江红·〈资阳文献〉题词》。吼得闹热,吃得造孽,一米七三的小伙子瘦到一百零二斤,活像干豇豆高挂打秋风。三点六平方米五楼临街阳台一分为二,一半是女儿游艺室蓓蕾屋,一半是我的书房王屋,为父不仁,书桌面板旁逸斜出,影占了游戏空间,独霸二平方米,命名两平居,著《王褒集考译》出版,流传海内外。内有《僮约》是全国最早的白话文,更是四川方言著作的鼻祖。一九九六年四月,《四川日报》发表我《资阳洞王沟石刻群》,次年中央电视台播出考古发现,我著《敲钟村志》《洞王沟志》跨世纪出版,里边的方言来自童年记忆、少年笔录,包罗宏富,《四川日报》多次大版面报道。
头十年想冒个泡,当头几闷棍下来,二轮十年就是沉个底,“既沉潜又方正兮百千万世优游洞天”不是故乡阳明洞碑联么,千秋事业,好好做,慌什么?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我依靠自身努力,终于安居乐业,宽坐书房仰韶楼整理民间文学,夜里清静,笔走龙蛇,几本方言小册子、抄本整理、补全、研究,左右逢源。《四川方言会通》编完,提炼精华撰写自考论文《民间文学的语词价值》,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主考,一再称赞,论文宣读完毕,竟不盘问一词就通过了,答而不辩,我心歉然。四川师范大学文学院院长兼巴蜀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叫我申请学术课题,我嫌课题费不够出书,犹豫了一下,后来流沙河作序、贺敬之题词,四川省社会科学院两位研究员写推荐词,却再难立项了。
资阳市文献学会向雁江区人民政府求助,二〇〇七年十二月,区长毛绍柏同志慨然应允。《四川方言会通》经过三十年孕育,得天时地利人和,终于由巴蜀书社出版了。怀胎一万天,到底生了一个老幺儿。
二〇〇八年七月八日雁城马巷东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