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朱家祠
八月十一日，天气阴凉，乡村水泥公路一尘不染，小车在资阳、资中交界地蹦极，驶向白云端，隐没翠柏间，现身资中县法轮镇，改乘摩托车颠连牛儿山村，朱氏宗祠到啦。
这是两资交界地，清初划归资州，而资中百姓至今习称资阳下南乡人。一百四十年前，朱氏宗祠落成，土地改革祠产充公，划拨谢家入住。《朱氏家谱》清朝抄本土改怕挨整，自我销毁了，族源史料从此灭绝，诚属家史通天恨事。事有凑巧，攀谈得知现住户是我表弟的姨姐，她嫁入二十年，和公爹见证了祠堂的盛极而衰，谢家兄弟常年在外务工，锁在蛛网积尘里的祠宇自开天窗，山墙淋垮了。
走进竹林，朝门没有了，祠堂正殿三间，今存二间半，土墙瓦盖，石柱基础。放下挎包，扛来楼梯，我爬上去清扫栋梁，触近辨认祠堂修建始末，二梁腹部墨书巴掌大字：“族首朱纯德、朱元端总理经修，大清同治七年二月上浣吉立。”正梁大书斗碗字迹：“光昭前代，佑启后人。”这是一八六八年三月留下的家族实物，书法一般。门楣、窗棂木刻花纹，柱础莲瓣朵朵，祥云绕边，做工不算精美，倒也还过得去。
院坝里躺着断碑，有雕龙刻凤和各种动植物图纹。柱石楹联溃不成句，什么“传家，克绳祖武”，不是忠孝传家，就是耕读传家吧，语本《诗经·大雅·下武》：“昭兹来许，绳其祖武。”比喻能够继承祖先的功业。明叶宪祖《易水寒》第二折：“又难得太子贤明，克绳祖武。”清《幼学琼林》卷二：“克绳祖武，是称象贤之孙。”意思是能像祖宗一样彪悍。下联残石不知去向，全联大概是：“诗礼传家，克绳祖武，当仁不让；仁厚为本，敦睦族亲，临难莫偷。”问哪里还有碑，邻妇指认渣堆下有块石板，借来挖锄，我奋起螳臂连挖几下，凉风也被荡热了，摩托车夫见状接力，挥舞铁臂，锄把也给拗断，幸亏他们是乡邻，我们是姻亲，否则赔不出百儿八十元，怕要剥了裤儿不准走路了。刚才轿车司机的话言犹在耳：同事前天从湖南回川，碾死了村民一只普通狼狗，最多值几百元，二十几人团团围困，狮子大开口索赔一万八，说最近有人开价五万都没卖，最后搜身，内裤里扒拉八千元才放行。民族地区更凶悍，十年前王师碾碎汶川三窝牛皮菜，跳出几十人敲诈八百，最后赔付五十元。毛主席移风易俗，敦睦民族关系，而今民风……
两寸厚的石板出土了，姨侄子拉来水管，对准卑污一阵痛洗，字径三〇厘米的“长发其”映入眼帘，钢钎撬翻背面，冲现“衍派紫”三字，字径三五厘米，皆楷书阴刻。回家研究，全貌该是：“宗脉长发其祥瑞，祖德衍派乎紫阳。”如此，联系清末谱稿“沛国发派”，我们终于可以基本弄清仁寿、资中、资阳这一支朱氏家族的来历了：远古到南宋族历，见我今春《朱氏家谱·序》；朱熹(一一三〇～一二〇〇) 字元晦、仲晦，号晦庵，别称紫阳。南宋哲学家、教育家，秘阁修撰、焕章阁待制兼侍讲。主张抗金，强调备战。宋末，子孙堂号紫阳堂。至于朱熹以下、入川以前世系，资阳临江寺朱姓谱系，可以移植。入川以后到一五八〇年朱宗元世系，因仁寿县鞍子林祖坟碑刻、牌坊共初捣毁，只好有待明朝墓志铭等地下出土文物揭晓再补了，不然十代人就会付之缺如。
采访中，谢大爷说民国俗谚：“朱三千，韩八百，印家一窝蔸儿惹不得。”说朱家人多，韩家也旺，印家人口虽少却抱团有劲道，惹不起。一窝蔸儿，一群、一大家子。清代朱三千的局面，共初盛况不再，三县加起来不足千人，估计是外姓把资阳县下南乡各派朱门总起来宣称的吧，法轮镇枣树坳的朱姓就比牛儿山的多，分门别户，各不相关。秋风鹤化，世事沧桑，家系万千啊。
二〇〇八年八月十三日雁城天主堂旧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