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缘
我喜欢刨根问底,啥子事情都要过滤一番,闹得自己不轻松,别人不愉快。为了追逐逝波,套牢天时,再现地利,伤了人和。如今,展信忆往,悼亡励生。
一信连通雁江潮
一九七八年四月,我在课本上眉批旧石器时代晚期资阳人化石,沉湎于家乡史前文明的玄想。
一九八二年暑期回乡,发现洞王沟石刻群,铭记北宋洪灾,听说县里在征集历史资料,便撰文投寄《雁江文艺》。稿子没登,却有县文化馆寄赠小报,大队干部颠倒信封玩味敲钟六队王阔渊收,不知该交给谁。姨妈喜而蹦蹦地说:“我晓得哇,我们洪林幺儿爱用这个名字。”寒假拆阅几期刊物,非常高兴,继续投稿,久不见发。一九八三年七月二〇日写《临江仙·资阳人化石》,也给寄去,泥牛入海。
中专毕业,担任会计。一九八四年八月七日,夜访老师,偶然和老师的儿子散文家陈代俊交谈,乡土风情、苌弘、王褒、董钧、花蕊夫人、邵子南都谈到了,他反复称赞我在某些方面超过了大学中文系的水平,有些知识比他还行,对于邵子南,说我比徐伯荣见地还深还可观。从此密切往来,获益非浅。九月二四日,陈代俊引见徐伯荣,我在信封上看过他写来的字,现在见面闻声,快人快语。谈的是正统文学一蹶不振,通俗文学方兴未艾,一些人唉声叹气,而他认为:文学是商品,卖得出去,群众喜爱就是吉兆;你正统再好,群众没有接受仍等于零。适者生存,不适者灭亡,让他听之自然吧。一席话惊得我默不作声。出外,代俊批评我几次纠正徐伯荣读音。一九八五年一〇月一日,旧作《望海潮·王二溪电站》发表,他们和城里文教系统几个前辈分头推荐我。半年后,我调县城。一九八六年十二月一六日,写《资阳人究竟出于何地》。
小小的洞王沟,歪歪的民间石刻,是我区域文化史研究的有效着力点,最早给我保持书信联系的,就是徐伯荣。往后几年,我们交往一直亲密。
一信冷战十六年
一九八七年三月六 日,重庆大学创始人之一的化学家彭用仪教授,在和煦的晨光里,扶杖带我到成都青羊东一路,拜见学贯中西的张圣奘博士。我带去了《湛露集》等习作,张老看了我考问资阳人的文章,听了我的谈吐,一下子撑起来,紧握我的双手,久久不放,他笑眯眯地说:“我收你为学生好不?”于是畅谈一昼夜,进餐时介绍给家人:“这是我新收的学生,关门弟子王洪林。”抵足而眠,谈锋劲健。次日写下《张圣奘教授与资阳人化石》,刊发在省内外几家杂志。
一九八八年九月,朋友告知我文章被窃,我不相信那是在当地颇负盛名的人所为。跑到武装部找来报纸,仔细一看,单纯抄袭也就罢了,权当冲杯茶水谢师。可是他为了故意显得不是照搬我,好些细节上虚构、夸张,搅浑了严肃的历史,这是我无法容忍的。好事者来代理叫打官司,我没有动作,只是说给熟人听。对方骂我过河拆桥,打翻天印。此间收到张老给我的唯一一封书信,不妨照录:
洪林学弟:
兹承您的父亲王定金翁自资阳来访,并带有您的亲笔信。据来函告知徐伯荣所写《邓小平与资阳人》系袭您所写《张圣奘教授与资阳人化石》一文。
我在一九五一年三月亲自发现的资阳人女头化石,早已为国内外学术界所知。不料今天剽窃您报道之事。徐某虽曾来访,是在他发表剽窃作品之后,而非在向《解放军报》极其他各报发表之前,且徐某我不认识,特此证实。您可直接交涉。顺祝
著祺
张圣奘 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五日于成都
十二月一六日,张圣奘作《七律·资阳莲花文学社成立四周年纪念》。写完,老师说,他另一弟子看见报纸后,发现报道多处失实,为了帮助作者纠正偏差,主动写信约去见张老。后来采访面扩大,省内外刊物猛登,引来好些读者在《四川日报》纠误,徐伯荣淡淡一笑:“斤斤计较细节真实,吃饱了撑的。”
一个小县城,几枝笔杆子,文化圈子的活动,低头不见抬头见,出于晚辈的礼貌,我还是要招呼他,可是十回开口九回闷,他视若无睹,高傲仰天,脸侧一边。我面红耳赤,无言以对。一九八九年七月,与人合办文学报四期一出,即告停刊,《内江年鉴》说“借组织名义个人办刊的资阳莲花文学社的《开阔地》”被吊销了内部报刊准印证,诛语定性就是拜他之赐。一九九一年八月,成立资阳文献整理出版学会,奋力拼搏。冷战期间,除了政协文史领域经常邀请活动外,地方文化圈坚壁清野,没我的事了,我赌气停止发稿几乎五年之久,日记也中断三年。
通过一位川剧剧作家多次斡旋,终于复交,他批评我,我自我批评。一九九三年四月一五日,他赠《三贤古城风情录》:“洪林正之,伯荣。”五月二〇日,他发表《找准人生的支点——王洪林和他的〈资阳史话〉》。一九九六年三月一六日,我们联名发表《木棉袈裟·智诜和资阳莲台寺》,文章经他加工,一些细节引起轩然大波,参与辩论时,我方十分被动。夏天,经他推荐,我加入内江市作家协会。秋天,协助他筹备成立资阳市作家协会,他选任主席,我为副秘书长,拉赞助、跑注册,热火朝天,相得益彰。
由于调整了思维,不再针对谁纠误,而是各说各,矛盾多半化解了。冷战结束,乍暖还寒,尽管井水不犯河水,毕竟皮里阳秋,热窝不再。解冻到底是好事,沉寂五年,恢复发文,井喷横跨世纪。二〇〇三年街头相逢,路赠近作。殊不知冻伤依然留痕着色,我迁居成都后,他在一个集会上发言:“王洪林的《中川资阳》只能麻外行,写些啥子哟。到处出书,这里买房子,那里买房子!”
徐伯荣字晓牧,一九三五年一月生,华阳县协兴乡(今成都市)人。一九五〇年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从事新闻、文艺工作。一九五七年险划右派,进过干校,当过赤脚医生,一九六三年流落资阳。爱弄文,提起泥巴子花生去见刊物编辑。一九七九年调入资阳文化馆,辅导业余作者。一九九〇年,升资阳文化局副局长。二〇〇〇年退休,是内江市政协常务委员。后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任资阳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名伶血泪》《棋王世家》《兵临成都》《市长之死》等十多部中篇、长篇小说,发表散文、新闻、游记、杂文、文史几千篇,合著报告文学《雁江风流》《金色的沱江》吹捧官场,读者哂笑。《话说资阳》《沱江,甜蜜的江》获国家级散文奖,《象棋运动会》《此恨绵绵》拍为电视剧。二〇〇四年十二月三日病逝,享年七十。
果农宽厚,取世该种多少果子哟,要路边,来往人群饥渴了,偷嘴几口,拿走几个,果农笑嘻嘻目送生客清退视频。我们应该学习果农,大方点,勤奋笔耕,闭气以前,要写千言万语呢,人家盯梢了,借鉴一番,改动几行,投他几处,赢他几声,赚他几文,是好事情啊,非要钻核卖李、捏成道旁苦李才开心呀?
矛收刀了,盾咋个存?翻空征实,文史殊途,各取所需,不妨同归。
二○○四年十二月四日成都永丰路仰韶楼